了签押房磕头。我问聂先生近况,尚升说:‘聂先生到了济南府,各色儿去干,不上半年,把束金化完了。一年没馆,就是夏天当皮服,冬天典纱衣。不得已了,才弄些东西走衙门。’我为他一年笔砚之劳,所以前日差人上省公干,送了他二十两薪水之资。不料今日这般举动,乃出吾徒。不说我授经之耻,正是使你谭伯蒙羞于地下。我若是依世故场上,胡乱给他周旋,岂不是幽冥之中,负我良友?你们系世兄弟,便于说话,千万不可叫他把抽丰意思露口于我,好留他多住几日。临行我自有安排。”两人会意声诺。
  到了次日,该摆酒款待。小厮们到清籁堂扫地揩几,潜斋吩咐即在内书房设席。午堂已毕,三主一客,俱在补过处内酌。
  潜斋乃是师尊,南面正座。谭绍闻坐在东边,樗、朴兄弟西边相陪。斟上杯时,娄潜斋道:“连日未得说说家常,今日少暇,问问咱祥符事。”因说及孔耘轩选官上任与否,并张类村得子之事,娄潜斋不胜代喜。但绍闻把卖房一事隐起,只说是借住的。至于张宅醋谈,绍闻也不敢过详。因问及程嵩淑,谭绍闻道:“年来不曾见这位老叔,因此不晓的这位老叔近日何事。”
  娄潜斋道:“我却晓的他近日所为。他近日讯宋元八家诗逊,前日有札到署,叫我作序文。你程叔并不晓的,我每日簿书案牍,荒于笔墨,怎敢佛头加秽。”谭绍闻道:“那八家?”
  娄潜斋道:“宋四家尤、杨、范、陆,元四家虞、杨、范、揭。”
  潜斋又指陈八家中之次最,这绍闻那的能答。娄朴只得躬身回应。谭绍闻恨不得另岔话头。娄潜斋因道:“贤契近日所为,我颇知一二。像是嫖、赌二字,贤契已破了令尊之戒,家业渐至凋零?”绍闻道:“门生少年狂悖,原为匪人所诱。这也不敢欺瞒老师。但近日愧悔无地,亟欲自新,所以来投老师。”
  潜斋道:“贤契果然改悔,归而求之,你程叔便是余师。据你说年来不曾见他,则此中情事显然:大约是你不敢见他;你程叔不屑见你。他是个性情亢爽、语言直快的人,我们年齿相若,尚以他为畏友。但接引后进的婆心,你程叔却是最热肠的。贤契若肯遵令先君‘用心读书’的遗嘱,不用你亲近正人,那程嵩老这个正人,先亲近你了。但他的性情,遇见好的,接引之心比别人更周;遇见不妥的,拒绝之情比别人更快。你如今即到衙门,若肯立志向上,我就一力担承。你家下事,咱商量着,替你区处。前辈说:子弟不可随任读书,不惟无益,且坏气质。
  惟我这个衙门,纱帽下还是一个书生,二堂后仍然是一个家居。
  迂腐两个字,我舍不得开拨了;俗吏两个字,我却不肯聊复尔尔。我时常在省下与同僚相会,见有几个恁的光景,自谓得意官儿。我今日也不忍把他那形状,述之于子侄门人,伤了您类村伯所说的‘阴骘’两个字。所以我这衙门,尚是子弟住得的。
  到明日即令德喜带回家信,说你在我衙门读书,你母亲也是无虑的。就立起个课程,讲书会文,我即顾不的照应,我不惜另为延师。贤契以为何如?”这绍闻虽怯于读书,却喜于避债,有何不肯?但心下想着:“我与娄朴同年上学,并头比肩。他今日已列科名,指日还想大魁,我是一个白叮到会课时,娄朴自是韩潮苏海,我学业久既荒废,只怕出辞气时,那鄙、倍二位尊客,笔尖儿一请即来。如何是好?”少不得坚以念母为辞。其实只愿老师给银子,且多着些才好——这又是谭绍闻心曲内默祷的两句话。
  正饮酒间,忽的小厮拿一张禀帖来,上边写的:“为报明事”——乃是南乡四十里,乡民殴打,登时殒命的案情。娄潜斋即吩咐相验,叫仵作刑房伺候前往。绍闻道:“天色已晚,明日早去何如?”潜斋道:“贤契那知做官的苦衷。从来狱贵速理。人命重情,迟此一夜,口供就有走滚,情节便有迁就。刑房仵作胥役等辈,嗜财之心如命,要钱之胆如天。惟有这疾雷不及掩耳之法,少可以杜些弊窦,且免些乡民守候死户,安插银钱之累。”因回顾娄朴道:“我常叫你用心读书,写楷书,留心古学,中了进士,必定翰苑才好,将来好登清要。不然者,归班就选,到一行做吏时,少不了目睹死尸,还要用手掐捺。遇见一起子强盗,铐锁一堂,鬼形魔状,要在他口里讨真情,岂不难甚?即如今日师弟、父子、叔侄正好说家常话,陡然就要出城四十里。儿辈不必以我为怜,只以我为鉴,则读书之心,自然不烦绳束而就紧了。”说完,更衣出堂,云板响亮,自赴南乡而去。
  这娄樗、娄朴方恨大人未能尽情垂训,这绍闻却幸恩师暂辍了直言谠论,心中暗自快活。因此得与同辈联坐,少不拘束了,岂不快哉?
  次日潜斋回署,与荀先生商量申详命案的事,不必旁及。
  谭绍闻在署中作何光景呢?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七十二回 曹卖鬼枉设迷魂局 谭绍闻幸脱埋人坑
  却说谭绍闻在署中住了一月,日与娄氏昆仲相处。娄樗经营一切杂务,无暇常谈。娄朴学问淹博,这绍闻久不亲书,已成门外汉。有时说及书典,大半茫然。与之谈史,则《腐史》《汉书》,绍闻已忘了前后,更说什么陈承祚、姚思廉的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