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头,竟上东门春盛号而来。王隆吉正在铺内,看见王象荩说道:“王中,你久不曾来,到后边说话。”王象荩跟着王隆吉到了后边柜房,王隆吉指着椅子道:“你坐下说话。”王象荩再三不肯,坐在门限儿上说起话来。
  王象荩道:“今日有一宗事,非舅爷不可。俺家大相公,一场输了一千八百两,自已急了,到后轩中上了一绳。我想这些游棍哄骗人家子弟,惟家有厉害父兄,开口说出官首赌,到街上胡喊乱骂,这些光棍,怕的是见官挨打带枷,就歇了手。若是父兄们失了主意,要心疼儿子,忍气吞声,替还赌博账,这些光棍,不惟一次哄骗,早已安下第二遭诱赌的根子,将来不到片瓦根缘,光棍们再不歇手。我想俺家大爷去世,谁做这事?现今舅爷是大相公嫡亲母舅,就到街上发些厉害话头,只说要首外甥的赌博到官,说是寡妇、孤儿被人哄骗,以致现今应考高取的童生悬梁自尽,多亏被人救下,仅免丧生,现有邻佑作证。这样做来,大相公也没有受刑之处,只有这一群光棍,披枷带锁,将来也省的还钱,就再没有第二遭。舅爷是精细很会做事的人,没什么不了的事情。”王隆吉道:“你说的很是。只可惜昨日起身下亳州了。亳州有个谎信儿,说是东街谁家行里走了点火儿,烧了七八座房子,现今行里寄放着一千二百两货物,小伙计苏第三的年轻,也不知是咱行里不是咱行里的。心内膺记,昨日扣的白日晃的牲口骑去。你说这该怎的?”王象荩听说王春宇远去,心下好不怅然,说道:“想是天意的事,俺家这分产业、门户,该从大相公手中倒了。这也是没法了。”
  王象荩怏怏而去,另作计较。
  王隆吉听见谭绍闻上吊的话,叫伙计看铺门,急来萧墙街探望姑娘。到了堂楼坐下,王氏问道:“你娘在家可好?”王隆吉答道:“俺娘叫我看看姑娘、表弟。”姑侄说些闲话,只不见谭绍闻动静,王隆吉道:“我到轩上看看表弟去。”王氏道:“他在家里,身上感冒着,不敢见风。”王隆吉道:“勉强扎挣出来,许久不见,说个话儿。”谭绍闻在内边听的明白,想到中表弟兄,没有不见之礼,只得出来道:“我听的你说话久了,只是身上不妥,难以出来。”王隆吉上下打量,看见大护领往上拥着,心中早已明白,说道:“表弟气色还不见怎的,想是略出点汗儿便会好。”谭绍闻道:“五更时略有些汗儿,今早已轻些。”心中想道:“这事不与表兄王隆吉商量,更有何人?他近来做生意,都说他是年轻老成,且经的事颇多,不如以实告之,看他如何计较。”因说道:“表兄,我与你前账房坐坐。”王氏道:“隔着放灵屋子,去那做甚?”王隆吉已知谭绍闻必有商量的话,因说道:“我正要到前账房里,借长算盘使用。改日买下,即便送来。”
  二人出的堂楼,径穿前庭,到账房来,蛛丝绕梁,尘土满案,全非昔日光景。王隆吉道:“自从阎相公走了,许久不曾到此。”谭绍道:“也听的阎相公贵处人说,阎相公到家住过几年,打发他尊翁入土,领了一个财东资本,如今大发财。”
  王隆吉道:“幼时也只说他是个记账的相公。今日回想他那个光景,才晓的他是生意行中极牢靠的人。”谭绍闻道:“闲话少说。咱是中表弟兄,就如亲手足一般。我有一宗丢人的事,一时心迷,输了虎兵丁八百两银子,表兄你替我生个法儿。”
  王隆吉道:“你怎的一时就输了许多?”谭绍闻道:“说不的!只是当下该怎么处?”王隆吉道:“我近来只是在生意上翻弄,自幼儿咱那事体,都是憨董的,提不起来,不说他了。
  只是近来怎的还不省事儿,弄下这个大窟窿?”谭绍闻道:“一时鬼迷心了,后悔不及。只是自此以后,永不干这事就罢。当下该怎的?”王隆吉道:“第一个上策,该出首告官。”谭绍闻摇首道:“使不得。咱是汉子做事,如何急了就首起赌来?况且经官动府,也要招没趣。”王隆吉道:“赌博场里膺汉子,便是一百二十四分死眼子。难说万岁爷知道了,御赐你‘仗义疏财’的牌坊不成?你今日怕招没趣,久后弄到穷时,抬手动脚,都是没趣哩。”谭绍闻道:“凭怎的说,经官我是不敢的。再想法子罢。”王隆吉道:“其次只有弄三五百两银子,请个有担杜、敢说话的人,居中主张,叫他们让些,不能如数,不过是没水不熬火而已。再下,惟有典庄卖地,如数全完,叫他们口称汉子,心中暗算第二遭如何下手。你弄到一贫如洗,好与他们合伙哄人:这便是将来的下场头。”谭绍闻道:“却是你那当中一说,还行哩。只是当下银子没法凑办。你如今生意行中极有体面,你就替我揭四百两,与他们一半儿。他们十分不依,只得由他们罢。”王隆吉道:“你舅常对我说,‘官上休保人,私下休保债。’况且我也没本事与你揭四百两。”
  谭绍闻道:“我须比不得别人,是我舅的嫡亲外甥。况且我也还得起,久后连本带息,—一清还,俺舅也不得知晓。即令知道了,也没啥说。我以实告,我昨日因这宗不成事,还寻了一个拙智,难说街上人不传的你知晓么?我如何当下出门?你要不与我揭这宗银子,我就跪下了。”说着,早已屈下身去。王隆吉急忙扯住说道:“慢慢商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