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已到也是园门口。美士见门上粘着一张白纸,大书上海保城大会字样。美士看了,很不明白,忙问百城:“保城二字,是何意思?”

  原来上海自光复以来,有一班人以城垣阻碍交通,闭塞市面,提议拆除,此说一起,那些居住城内,平时为着夜晚归家,出入不便的,无不同声赞成,起初不过一句说话,此时将次实行。那一班守旧派人,大为反对,都说这上海城不但是个古迹,而且镇夺着阖邑风水,上海滩三字素有谣言,此城一拆,只恐上海全境要摊下水去,百万生灵,俱葬鱼腹,岂不罪过。更有一层可怕的,便是那班外国人,只能将十里洋场作为租界,不能占据上海全境,全仗这座城垣当作保障。倘若将他拆除,定被外国人占作租界。那时城内居民岂不都受外国人管辖了么!他们持着这两个问题,号召一班顽固党派,自第一问题提出后,那班怕死的果然云合景从,都说上海城万万拆不得。及至第二问题一提出,那赞城不拆城的,反减少许多,你道为何?只因这班人有一部分在城内置有地产,听说城一拆,外国人便要推放租界,他们莫不暗中欢喜,因城内地价较租界地价贱至百倍,如果放作租界,地皮一定涨价,他们就可发财,故而没一个人不愿受外国人管辖的。这班发起人,见声势不及那班拆城的壮,因此借也是园开会,以为联络地步。百城的父亲黄万卷,便是发起人之一。美士听了,暗笑这班人顽固不通,城垣本宜拆除,开会保全,有何利益,但既已来此,却不可不去听听他们演说些什么,也好作将来笑话材料,随同百城签名入常只见会场中人已挤满,演说台上,姑着一个人演说,但台下又有许多人,忽起忽坐,高声发言,会场秩序毫无,只听得一片嘈杂声音,也不知算是演说呢,还算打架。美士在人背后站了一会,非但没听出什么,反觉得有些头疼脑涨。万卷见了他二人,慌忙上前招呼,说你们来有几时了,美士道:“有一会咧,老伯这里开会之事如何?”

  万卷摇头道:“丧气丧气,我们这里开保城会,不料竟有拆城的奸细混入,方才上台演说,被我们逐出去了,只恐里面还有余党呢!这保城一事,少年人多有不赞成者,难得你却与我们同意。夫城之为物,所以御敌者也。古人金城汤池,犹恐不固,而今竟有拆除之议,何异自毁篱,能不召夷狄之祸而贻后世之忧哉。丧心病狂,莫此为甚矣。”美士最怕万卷掉文,听他又在那里之乎者也,心中暗暗着急,幸得有人把万卷叫去,美士如释重负,忙对百城道:“我们走罢。”百城道:“即来之,则安之,你怎的如此性急?”美士道:“这种开会,毫无秩序,人声鼎沸,还听得出什么演说,我们挤在这里,听他们胡闹,还不如到城隍庙玩去。”百城笑道:“你就是没长性不好。既如此,待我回明了父亲再走。”

  美士拖了百城,向外直奔道:“回什么父亲,你若真的要学那古人所说,父母在,不远游,游必有方,只恐还差得远呢。”百城道:“对咧,若不回他,少停准得吃他这两句说话。”美士道:“谁教你有这种父亲的呢!”百城笑道:“你说出呆话来了,父亲可以随意拣选的么?”美士大笑。两人匆匆出了也是园,仍旧步行到城隍庙内,兜了一个圈子,又在得意楼泡茶,直到日色衔山,才相将回家。万卷正怒气勃勃,坐在客堂中吸旱烟。一见百城回来,把烟杆头向地下一掷,厉声道:“站住了。”美士知道方才那话儿发作,一溜烟奔回书房,不敢出来。晚饭时候,百城仍来陪他用膳。美士笑问:“适才你父亲对你说些什么?”

  百城笑而不言。隔了一天,梳头娘姨又来,美士问他,奶奶可曾替我想出什么法儿,我在这里实在躲得不耐烦了,一则朋友家不比自家,常住有许多不便,二则我究竟是个男人,成日的足不出户,准要闷出病来。你家奶奶,倘有法想个好,如无法想,还不如让我出几个月码头,再图相叙为妙。娘姨道:“奶奶教你耐心静候机会,不可在外面胡跑乱走,没教你出码头埃”

  美士道:“奶奶虽然不许我出码头,无奈我除却这条道儿,实无他法,上海地面上,你家老爷耳目众多,我又不能绝迹不到租界上去。倘被他们拿住,未免连累奶奶。如今你奶奶虽然留我在上海,但我仍不能同他相会,与出门一般无二,反不如让我出门,到可以彼此放心。还有一层,出门一遭,少不得要几百块洋钱盘费,我两手空空,很是尴尬,因此还要向奶奶商量,拜烦你顺便向她提起一句,多少弄几百块钱给我,济吾急需。”

  娘姨回去,便把这番许告诉无双。无双心中颇不愿意美士远离,听他的说话,亦甚有理,暗想:这几天老爷虽然住在我这里,但我总不便替他讨情,这件事固然是他见色动心之过,一半还是我害的。他如今躲在城内,不敢出头,设身处地,着实可怜。不出来未免受朋友耻笑,出来又恐吃捉,出码头果然是万全之计。但他外埠人地生疏,举目无亲,处处非钱不行,手内空空,怎生动得一步,我不给他帮忙,更有谁肯给他帮忙。无如我一时手头也没现款,如何是好。想了一会,在首饰匣内寻出几颗珍珠,命梳头娘姨拿到三马路宝珠店去估看,倘值到七八百洋钱,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