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顾情义,像我此时犹如恶疽在背,无法自免,幸你中毒尚浅,不如趁此机会,早些解脱了罢。云娘闻言,不觉流下泪来,说:“妹妹有所不知,我和他相识虽还未久,心中不知怎的,觉得比十年夫妇交情更深,似乎少他不得。适才你劝我的话,我也晓得句句都是金玉之言,新剧家没良心,不待你今日说,从前我也曾听别人说起,至今更信此言着实有理。不过一旦要令我将他抛弃,教我如何舍得,我想就是送他些物件,也有限的,他们所爱的无非珠宝饰物,我这里有一只小金刚钻戒指,是从前匡老爷化了三百块买给我的,不如把来送了他罢。只要他肯到我这里来,就是多送他几件物事,我也愿意。”说罢也不等织娘开口,竟自开抽屉找出那只钻戒,塞在她妹子手中,说:“烦你少停交给王少爷,托他带去给他罢。”

  织娘见她执迷不悟,也不能再为劝阻,只得收了戒指回家,心中暗想:“我姊姊既将这钻戒送与天敏,我若不照样买一只送给漫游,岂不被他笑我器量太小,当时便向又图要出三百块洋钱,亲到跑马厅全昌,买了只比他姊姊更大些的金刚钻戒指,到夜自替漫游套在右手无名指上。漫游好生欢喜,把戒指放在嘴旁连亲不已。织娘颇觉得意,又把云娘的戒指摸出,郑重其事的交给漫游道:“她的戒指,得来非易,你若不能唤到天敏,休得轻易脱手。”

  漫游道:“你姊姊既肯大出手送金刚钻戒给他,天敏包在我身上,明夜一准唤到就是。”这句话着实灵验,第二夜天敏果到云娘处,见了面,却没说为他无钱不来,推说连日因被朋友邀去有事,因此不得空闲,来此望你,我心中记挂得什么似的,难为你送这贵重物事与我,令我深抱不安。这一碗迷汤,又把云娘灌得昏了,自觉此言果然不错,新剧家个个都是有情有义的男儿,何尝没有良心。此后天敏又连到她家去了几次,云娘深恐不送他别样物件,日后他又要不来,即将自己的私蓄,拚凑了数百元,托人买了件白狐嵌细毛皮袍,又花了三十余元,剪的头号丝抢缎袍料,照量天敏身上长衣的尺寸,替他做成皮袍,送给天敏。天敏好生得意,穿到戏馆中,众人交口称赞。当夜天敏又穿回去给媚月阁观看,媚月阁见他忽然穿一件崭新白狐嵌皮袍回来,从前没闻他提及要做这种衣裳,问他那里来的?天敏回说朋友卖给他的。媚月阁看尺寸长短,无一处不合天敏身材,不像是买来之物,不觉动了疑心。趁天敏在楼上吃半夜飧的时候,自己悄悄下楼,盘问天敏的民车夫说:“少爷近来除了戏馆和总会两处,可不往别处哪里去?”

  车夫早经天敏嘱咐,媚月阁若问他什么话,不许他多言,故此口中虽回说不知,面色上未免略带慌张。媚月阁见了更疑,叱那车夫混账:“你既然拖着少爷,少爷到那里,你岂有不知之理,若不实说,仔细歇你生意。”车夫慌了,始说少爷教我莫告诉奶奶的。奶奶知道了,也休告诉少爷。他除了戏馆,去的地方极多,我也记不清楚,近来却常在某处。媚月阁问他,某处主人你曾否见过?是何等样人?车夫道:“见过的。有一天她送少爷出来,我亲眼目睹,她是个四十多岁很肥胖的一个胖妇人。”媚月阁又问少爷身上穿的皮袍,是否由那里拿来?车夫回言正是,我亲见少爷穿着旧的进去,换了新的出来。媚月阁也不再问,奔到楼上,一见天敏还穿着那件皮袍,不觉怒气填胸,喝道:“你不不替我把这件袍子脱下来。”天敏不知何故,却不敢不依她的说话,卸下皮袍。媚月阁接在手中,也不管他值钱不值钱,丢在地上,起足乱踏。又高喊娘姨,找一柄剪子,连皮搭面,一阵乱剪,把一件崭新白狐嵌皮袍,剪得不成模样。开了楼窗,随手抛在天井中,喊车夫拿去,这东西我替别人送给你了。天敏站在边旁,虽不免十分心痛这件衣服,但自知理短,故连口都不敢开一开,呆呆望着媚月阁,看她一个人作威作福。媚月阁发付了衣服,回头对天敏狞笑道:“你看我这样办得爽快不爽快?”

  天敏仍不开口,媚月阁陡然把脸一沉,喝道:“你这没良心的东西,我问你,这件皮袍,是那一个不要脸的妇人送给你的,快快实说,你还当我不晓得么?好大胆,公然穿来给我观看。你爱到别处尽去,我又没留着你,何必藏头露尾呢!”说罢,怒气勃勃。天敏吓得战战兢兢。讲到天敏的脾气,本来很大,加以富家女眷,想头他的人极多,所以和他相识的妇女,对他都必恭必敬,深恐偶一拂他之意,惹他一去不来。岂知恭敬俱属徒然,金钱却是正义。一样他在媚月阁方面,却就丝毫不敢放肆。皆因媚月阁和他相识以来,天敏一家数口,衣食日用,皆取给于他一人。而且天敏之父,每日须抽鸦片烟四五元,亦由他那里供给。故而他这一只常饭碗,决不肯轻易敲破。此时见媚月阁动怒,慌忙赔笑哀求道:“奶奶万不可动气。你身子素甚姣弱,倘若一气气坏了,教我如何对得住你。说起这件皮袍的事,原不能怪我,委实是那边硬送给我的。我一想横竖不化钱,落得拿回来,替你改一条车毯子也好的。不意惹你动了怒,将他剪坏,送给车夫,也是阿三的运气。如今你该气平了?至于我和那人来往,实因贪她几个铜钱。要说人材,我有个譬喻,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