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为德,其顿矣乎。像我辈碌碌庸人,又何能予智自雄,一笔抹倒。现在姑以梦境来说罢,则梦赉良弼,载诸书经。妖梦是践,见于左传。足见国家的兴衰,战事的胜负,有时尚以一梦为之先兆。古籍昭垂,讵得斥为诬妄。再者关于个人的休咎,就是谈到现在,也有预先形诸寤寐,后来居然信而有征的,何况含冤而死,精灵不昧,在理上本是可通的呢。话休烦絮,且说正文。
  当下长工又把自己办理一切善后的事情,全都叙述出来,说的是一片伤心,听的是不住落泪。达空没有容他把话讲完,早已赶到师父灵前,伏地大哭,号啕不已。长工死说活说,好容易方才把他劝住。可怜达空从早晨到夜里,整整一天的工夫,水米还不曾沾牙。长工又苦苦相劝,这才喝了一点稀粥。
  当天晚上,达空便守在师父灵柩前过夜,如同书香人家,遵守古礼,寝苦枕魂似的。长工见他眼泪不曾干,知道拦阻不住,便也不去多说。到得第二天早晨,太阳刚一上来,达空便依着师父梦中的指示,一秉虔心,离庙前往找那位王大人。
  再说那位王大人,单名一个镐字,号叫颂周,是个两榜出身,历官中外,后来做到了臬司。那时他年纪还不到五旬,将来是可大大有为的,无奈体弱多病,不胜烦剧,并且性情淡泊,把功名利禄看得平常,深恐将来陨越贻羞,反为不美,因此便自行退归林下了。从来作官的,一经到了晚年,差不多都好讲究参禅悟道,作些出身世外之想。这位王大人,亦自未能免俗,也落了这个窠臼,所以那些名山古刹,时常有他的踪迹。讲到大慈寺,他也是来过多次的,夙日跟熙智,虽非方外至交,但是见面时,也很能说到一处。就是达空,因为常在左右伺候,跟这位王大人也是很熟的。当花牌楼出了凶杀案,把熙智拿去的消息,传到王颂周的耳中,他就很不以为然,在背地里说道:“这件案子,眼见是办错了。那熙智虽非得道高僧,然而平易近人,决不至作出杀人之事,这是我敢下断语的。怎么竟会把他拿去了呢?可惜我懒于酬酢,跟官场声气久疏,不然的时节,倒不妨替他剖析剖析。”当时王颂周这么说了一说,也就罢了,并不曾把这件事情十分地挂在心上。在他本以为真假虚实,自有公论,将来一经审讯,不难水落石出,至多不过押禁些日子,受一点缧绁之苦,难道还能有什么意外吗。谁知凡事一入公门,结果殊难预测,猛然这一天,听到了熙智明正典刑的消息,王颂周大大的吃了一惊,心中很觉得感叹。及至一打听,方知是制台作主,交给首县去办的。不禁皱眉道:“我看沈制台未免太任性了,就算情真罪当,难道就等不到秋后么,何况这件案子,从根本上说,就有疑问呢。不过死的已经死了,任有天大的冤屈,总是返魂无术。足见置身官场,造孽是很容易的。像我这样激流勇退,自问实在不曾作错。”他感慨之余,又不由得连连叹息。就在那一天,饮食都少进了好些,心中总觉闷闷不乐。一直到得夜中就寝,兀自把这件事起落心头,盘旋脑底,总觉得抛撇不下,因此辗转反侧的,将至三更,和衣朦胧睡去。恍惚之际,忽见一人站在面前,喊了一声王大人。留神看时,正是大慈寺的方丈熙智,只见他面容黯澹愁惨,跟往日的光景大不相同,凄凄恻恻地站在那里,把一种欲有所求的眼光,凝望着自己,像是有多少要说的话,还不曾吐露出来。王颂周大吃一惊,便想到已经死的了,何以竟能晤面。不过心里头是迷迷离离的,似乎并不怎样害怕,便道:“你不是遭了意外的官司,听说已然没了命吗?怎么又会来到我这里?”只见熙智叹了一口气道:“这话是不错的,小僧已遭胡得胜陷害,死于非命。不过天理昭彰,将来自有申冤雪枉之日,届时还求王大人念其往日之情,从中多多的为力,我在九泉之下,也自感激不尽。”王颂周道:“你只管放心,只要是我力之所及,当然要主张公道的,但不知你所说的昭雪那日,应在何时?”熙智道:“未来之事,难于泄漏。我有两句话,请大人记取,到得将来,自有应验。”他说到这里,便郑重其事的念出八个字来道:“天降大雪,穆如清风。”念毕,又惨然说道:“等到那时候,小僧的冤屈,便可昭然大白于世了。”当时王颂周在惝恍之际,听了这个哑谜,也一样的感到烦闷,便问道:“这两句话,究竟是怎样一个解说呢?”熙智听了,很严肃的说道:“王大人,你请看!”他说着,用手向上一指,王颂周抬头看时,只见一轮光华灿烂的红日照在当空,却飘飘扬扬地落下满天的大雪。正在心中诧异,又听得熙智一阵苦笑。
  回头看时,真也奇怪,但见那雪片落在熙智的脸上,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光彩,立时把他那黯澹愁惨之气,一扫而空,现出往日丰腴的样子来。王颂周此时不禁脱口呼道:“怪哉!”不料这两个字方才出口,只觉得冷汗淋身,头发直竖,原来却是南柯一梦。自己定了一定神,心里头又是感慨,又是惊悸,暗自想道,慢说鬼神无凭,看来这个梦,恰是有些异样,因为不但清楚,有如白昼晤面的一般,并且留下的两句谶语,也大大地耐人寻味,那“穆如清风”一句,原是诗经上的;但所谓“天降大雪”,却又作何解说呢?莫非是寓着昭雪之意,将来这场冤枉官司,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