豆腐店的王老儿,跟他的孩子牛儿,这是当昨天退堂以后,沈公便派人将他父子传到署中,先行拘禁,为的是预防串供,生出情弊。这倒不错,凭开豆腐店的人,居然在督中住了一夜,真乃是意想不到。不过有一件,心里头可实在不大好受。再说王老儿,当那一天晚上受了胡得胜威逼之后,便屈着心眼,教给他儿子口供,其中最要紧的,就是假如到了堂上,官要问正月初一日夜里,你走到花牌楼地方,曾亲眼看见杀人的事情么?那时候,你也不用多说,只答应一个是字。倘再问,你可曾看清了杀人的是谁,那时你便说,是大慈寺的和尚熙智,叫一个卖肉蔡屠户杀的。这两层,算是最关紧要,其余应该预备的话,王老儿也都一一的教给他。怎奈那个牛儿是个天生来的笨孩子,任你说破舌尖,总是教不好。王老儿又是着急,又是生气,牛儿便愁眉苦脸的说道:“爸爸,你因为什么,一定要教给我说瞎话呢?”王老儿叹了一口气道:“傻孩子,我这是没有法子啊。谁愿意办这亏心的事情。假如不这么办,得罪了那位胡老爷,咱们爷儿两个,只怕就要性命难保呢。”王老儿说到这里,已是眼泪纵横,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,也就教不下去了。及至这一天将他父子二人拘禁在督署,牛儿还是昏天黑地,不觉得怎样,王老儿却是如坐针毡,害怕得一夜不曾合眼。他也料到此次被拘,大概就是花牌楼的案件,被胡守备举出干证来了。不过从先想着,这一场牵涉的官司,总是在保甲局里打,如今不晓得是怎么一个缘故,竟会闹到制台衙门来了。不管怎样,反正到了那里,也只照着胡老爷嘱咐的去说,眼前没有舛错,日后也不至结仇,和尚跟屠户,到底冤不冤,那个我可顾不了。要是未曾救人家,反倒先害了自己,无论是谁,可也不能那么办。王老儿想到这里,主意算是打好了。
  这一来不打紧,眼见得便要大错铸成,冤沉海底,可叹王老儿愚昧无知,一心就知道惧怕胡得胜,要一点儿常识也没有。假如他要明白事理,晓得到了总督衙门,大可据实直陈,不必畏首畏尾,那时不但问心无愧,并且昭雪了两个人的冤屈,真乃功德无量。说到胡得胜,只怕性命难保,哪里还能再去害人,这岂不是一个最好的办法。无奈王老儿看不清这种道理,当此紧要关头,依然向错路上走去,便把这一场冤屈官司,生生地给坐实了,只落得自己亏心,别人丧命,只帮助了一个作恶之人,其实是一点儿贪图也没有。讲到这里,不禁使人慨然三叹。
  再说他父子二人,当时来到花厅,一齐朝上跪下,只吓得变貌变色,抖衣而战,不亚如到了森罗殿下。他们这种情形,说来并不足怪,本来作小贩的人,平常见了一个衙役,尚且害怕,何况是跪在制台面前听审呢。那时胡得胜也跪在旁边,他们都不曾看见。因为花厅上,两旁伺候之人,好像雁排翅的摆开,黑压压地一片,看在眼内,不免有些心惊胆虚,倒不如低着头,看着地,还可以比较的安适。
  再说沈公坐在上面,见两个人都是俯伏着,便道:“你们不必害怕,只管抬起头来。”左右也就跟着吩咐了一声。王老儿父子这才秉正面目,抬头向上观看,刚一跟沈公对了眼光,早又吓得低下眼皮,心中乱跳。沈公见他父子,一个是老老实实的本份人,一个是浑浑厚厚的小孩子,满脸都是朴野之气,一点奸诈的神情也没有,不禁心中暗忖道:“要据胡得胜所举的证人,倒像没有什么弊病。”想到这里,便问王老儿的姓名年岁职业,总算不错,居然勉勉强强,结结巴巴的,都说清了。又问到牛儿身上,可怜那个小孩子,哪里见过这般阵势,早已头晕眼花,说不上话来,只得由王老儿替他回明了。沈公便垂询花牌楼的案件。王老儿便大着胆子回道:“那都是牛儿亲眼看见,他嘴里说出来的。”沈公听了,便和颜悦色的向牛儿说道:“你不要害怕,有什么话,只管从实的诉将上来,我决不难为于你。”饶是这般温谕,牛儿还直眉瞪眼,张口结舌的,一句话也没有。沈公见他如此,心中反倒欢喜,认为这样木强的孩子,一定不会说假话的。便又向他问道:“正月初一日夜里,你经过花牌楼地方,可是亲眼看见杀人的事情了吗?”
  这一问,总算凑巧,跟王老儿以前所教的,竟自如出一口,牛儿也算不错,居然福至心灵,从他舌尖上,竟会蹦出一个是字来,他爸爸费了多少心血,也算是没有白教。
  再说胡得胜跪在一旁,见大帅审问他们父子,早已急出一身透汗来,心里像着了火一般,恨不得替他去说。等到那个是字从牛儿的嘴里,仿佛又沉重又轻快的一旦吐露出来,不亚如万两黄金,徒然到手,以为是天下大事,从此定矣,以前几乎跳到嗓子眼里的那一颗心,便已不知不觉的,随着那口久闭乍舒之气,渐渐地落将下来。“敢情那个和尚,跟那个屠户,你早就认识他们的了?”这一问,是王老儿从先没有教过的,牛儿翻着白眼,早又答不上话来。沈公便又向王老儿动问,王老儿无奈,只得硬着头皮替牛儿答应:“平素就认识那两个人。”
  本来已到了这个地步,倘要再说不认识,那不是自己把自己讼下来了么。只见沈公眼望着王老儿父子说道:“据我想,你们既肯挺身来作干证,当然是能够认识的。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