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银子,疑世良偷去的话说了一遍。妻子道:“这等,你的本钱是那个人的银子了。
  银子虽是他的,时运却是你自己的。如今拚得把这二百两送去还他就是。”世芳道:“岂有此理,有本才有利,我若不是他这主本钱,莫说做生意,就是盘缠也没得回来。那时节把他的银子错来也罢了,还教他认一个贼去。仔细想来,我成得个什么人?如今只有一说,将本利一齐送去还他,随他多少分些与我,一来赔他当日之罪,二来也见我不是有意负心,这才是个男子。”妻子道:“自己天大的造化,趁得这主银子,怎么白白拿去送人?你就送与他,他只说自己本钱上生出来的,也决不感激你,为什么做这样呆事?”世芳见妻子不明道理,随口答应了几句,当晚把货物留在舟中,不发上岸,只说装到别处去卖。次日杀了猪羊,还个愿心,请邻舍吃盅喜酒。第三日坐了货船,竟往南海去访世良的踪迹。问到他家,只见一间稀破的茅屋,几堵倾塌的土墙,两扇柴门,上面贴一副对联道:数奇甘忍辱形秽且藏羞世芳见了,知道为他而发,甚是不安。
  推开门来,只见许多蒙童坐在那边写字,世良朝外坐了打嗑睡,衣衫甚是褴褛。世芳走到面前,叫一声“贤弟醒来”,世良吓出一身冷汗,还像世芳赶来羞辱他的一般,连忙走下来作揖,口里“千惭愧、万惭愧”,世芳作了一个揖,竟跪下来嗑头,口里只说“劣兄该死”,世良不知哪头事发,也跪下来对拜。
  拜完了分宾主坐下,世良问道:“老兄一向生意好么?”世芳道:“生意甚是趁钱,不上一年,做了上百个对合,这都是贤弟的福分。劣兄今日一来负荆请罪,二来连本连利送来交还原主,请贤弟验收。”世良大惊道:“这是什么说话?小弟不解。”
  世芳把到家见妻子,说本钱不曾带去的话述了一遍,世良笑一笑道:“这等说来,小弟的贼星出命了。如今事已长久,尽可隐瞒,老兄肯说出来,足见盛德。小弟是一个命薄之人,不敢再求原本,只是洗去了一个贼名,也是桩侥幸之事,心领盛情了。”世芳道:“说哪里话,劣兄若不是贤弟的本钱,莫说求利,就是身子也不得回家,岂有负恩之理?如今本利共有三万之数,都买了绸缎,现在舟中,贤弟请去发了上来。劣兄虽然去一年工夫,也不过是侥天之幸,不曾受什么辛苦。贤弟若念结义之情,多少见惠数百金,为心力之费则可;若还推辞不受,是自己独为君子,教劣兄做贪财负义的小人了。”说完,竟扯世良去收货。世良立住道:“老兄不要矫情,世上哪有自己求来的富贵,舍与别人之理?古人常道:‘不义取财,如以身为沟壑。’小弟若受了这些东西,只当把身子做了茅坑,凡世间不洁之物,都可以丢来了,这是断然不要的。”世芳变起脸来道:“贤弟若苦苦不受,劣兄把绸缎发上来,堆在空野之中,买几担干柴,放一把火,烧去了就是。”世良见他言词太执,只得陪个笑脸道:“老兄不要性急,今日晚了,且在小馆荒宿,明早再做商量,多少领些就是。”一边说,一边扯个学生到旁边,唧唧哝哝地商议,无非是要预支束修,好做东道主人之意。世芳知道了,就叫世良过来道:“贤弟不消费心,劣兄昨日到家,因一路平安,还个小愿,现带些祭余在船上,取来做夜宵就是。”世良也晓得束修预支不来,落得老实些,做个主人扰客。当晚叙旧谈心,欢畅不了。
  说话之间,偶然谈起杨百万来,世芳道:“他空负半生风鉴之名,一些眼力也没有,只劣兄一人就可见了。他说我无论做生意不做生意,千金之产,同归于荆我坐家的命虽然不好,做生意的时运却甚是亨通,如今这些货物虽不是自己的东西,料贤弟是仗义之人,多少决分些与我,我拿去营运起来,怕不挣个小小人家?可见他口里的话都是精胡说的,我明日要去问他的口,贤弟可陪我去,且看他把什么言语支吾?”世良道:“我去倒要去,只是借他一千银子,本利全无,不好见面。”
  世芳大笑道:“你如今有了三万,还愁什么一千?明日就当我面前,把本利算一算,发些绸缎还他就是了。”世良大喜道:“极说得是。”两个睡了一晚,次日是杨百万放银的日期。世芳道:“我若竟去问他,他决要赖口,说去年并无此话,你难道好替我证他不成?我如今故意写一张借票,只说问他借一千两银子,他若不借,然后翻出陈话来,取笑他一场,使他无言对我,然后畅快。”算计定了,就写票同世良走去,依旧照前番的规矩,先把票子递了,伺候唱名。唱到秦世芳的名字,世芳故意装做失志落魄的模样,走上去等他相。杨百万从头至脚大概看了一遍,又把他脸上仔仔细细相了半个时辰,就对家人道:“兑与他不妨,还得起的。”世芳道:“老员外相仔细些,万一银子放落空不要懊侮。”杨百万道:“若是去年借与你,就要落空;今年借去,再不会落空的。”世芳道:“原来老员外也认得是去年借过的,既然如此,同是一个人,为什么去年就借不起,今年就借得起?难道我的脸上多生出一双耳朵,另长出一个鼻子来了不成?”杨百万道:“论你相貌,是个彻底的穷人,只是脸上气色比去年大不相同。去年是一团的滞气,不但生意不趁钱,还有官府口舌,我若把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