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复命。不觉御案之上,却有封固一个奏本,面上写着“天台大衍华藏无遮正觉大师,臣道济谨封”,皇上展开一看,却是济公谢恩七言律诗一首。诗曰:

  龙德新须出禁闱,却如臣在旧禅扉。

  青山未许藏千拙,白发将何补万机。

  霄露恩辉初湛湛,林泉清味正依依。

  尧仁况是如天阔,应任孤云自在飞。

  宁宗见了这首律诗,心异其事。文武官僚俱各上殿捧诗,轮着尽道:“圣天子当阳,佛力惠护,千载仅见之事。”诸臣从而和者,不知多少。皇上愈加尊敬,重将前日太上皇后所进济公小像,命遵德殿画苑中口口式临摹三二百幅,颁发西湖南北两山庵院寺庙,及年老信心大臣传家侍奉。复命翰林院史官撰着大像,行文临安府尹,访求逸事。也有将他氏族叙述的,也有将他少年举动记载的,也有将他年谱记述的。或将诗词删辑,或将谑语收录,或将禅机参印。也有失之于略,也有记之太蔓;也有书之不经,也有录之太鄙。大抵粗疏者多,雅驯者少;荒唐者多,摭实者少。不及五六个月,竟把济公履历,装奇捏怪,疑鬼疑神,不知说到何等地位。当时只有一个济公,后来就有千千万万济公,皆是市井闾阎贩夫贩妇之口。道他是真却也有假,道他是假却也近真。倒把主笔的翰林院太史,弄得没头没脑。一概叙述,不便复命至尊;一概删去蔓芜,却也不甚奇特。却不将朝廷一点尊礼的念头,未免冰炭。只有莫太虚山人,平日留心评驳,将济公在生的履历,应接的编章,拈示的禅机,参悟的宗旨,一一等之于情,一一揆之于理,稍有头绪。却又亏梵化长老,自济公圆寂之后,却得了顿悟工夫,一切法轮、象教、优昙、震旦、正观、定慧,无不融通解脱。遂将济师手迹诗文,偏处搜求,作一行述,类成一册,送入太史公处。口口就简,成了一传,恭进御览。宁宗始知济公,原是先朝驸马之后,乃是皇亲戚畹。父亲李荣,字茂春,官至赞善大夫,因梵光国师身化之后,急流勇退,遁息天台,敕赐第宅,侍供旃檀圣像,信心奉佛。济公从幼究心内典,十八岁不经婚娶,锐意出家。初时祝发为头陀,以慧业显,出词止气,大有悟头,人俱骇异。中年以酒肉放旷,举动虽属不庄,俱是游戏三昧,颇能成人善事。晚年崇修正果,具大辨才,以音声轮作教发扬佛前,处处拈花作笑,实能碾破虚空。

  一日,宁宗万机之暇,看见济公谢恩之诗,并闻得日常凭空显化之迹,召文臣徐劭、苏元美、陆位乘、李询吉四臣素通禅学的进殿,阐明禅理。徐劭奏道:“臣等虽通禅理,俱从语录参入,典则旁求,而性灵口脱之解,终未彻透。济公有徒梵化,能参知定慧,通彻上观,乃禅门一大善知识。”宁宗即令内侍召梵化陛见。梵化即随内侍面觐龙颜。上取内典展开,拈问三乘法门如何?梵化奏道:“三乘者:

  第一曰声闻乘。声闻者,谓闻声教而悟,乃悟四谛而得道者也。

  第二曰缘觉乘。缘觉者,谓闻十二因缘而悟,乃悟因缘而得道者也。

  第三曰菩萨乘。菩萨者,行六度而得道者也。六度者布施度悭贪,持戒度破械,忍辱度真恚,精进度懈怠,静虑度散乱,智慧度愚痴。”

  上问济公可曾入三昧否?梵化道:“罗汉得道,全由佛教,故以声闻为名。辟支得道,或闻因缘解脱,或昕环佩得悟,故以缘觉为名。若济公师,已得菩萨上乘,乃为大道之人。方便则正行六度,真教则通修万善。功不为己,志在存济,实以大道为名。梵语摩诃衍言口,运载无边,得证无上菩提。至于觉性既圆,无法不寂,竟似西归只履,双树拂衣,虽如来真印,法眼转轮,不二体也。”

  宁宗听罢,信心合掌而言曰:“善哉,善哉。”即赐梵化三十七品瓶钵花贯助道法器,逍遥道服一袭,超尘拨俗道履一緉。太上皇后于宫中,闻道天台有五百圣僧罗汉,特发帑金三万两,命梵化到天台国清寺,装塑罗汉五百尊。功毕之日,梵化即命画士摹绘圣像呈进。太上皇后从头一一细看,却又将灵隐寺、净慈寺五百罗汉大像,一一挂起。比对出来,却有一段奇处,那一百一十八尊揭渡那光梵尊者,与净慈寺传画国师梵光之像无异。而又今日与净慈寺济公之像,俨然无异。当日国清寺本空长老之像,乃与灵隐寺远瞎堂长老之像无异。祗园寺道津长老之像,又与今日梵化之像无异。可见贤贤相印,圣圣相参,俱是前定,不是偶然。

  梵化从天台塑了五百罗汉,命画士摹绘大像,亦是无心成造,随塑起相。呈送太上皇后,逐位瞻礼,并将灵隐、净慈两寺,各一比对,如出一手,又并算一奇事。自此之后,梵化随接德辉长老道脉,日日晨钟暮鼓,戒律精严,全与济公举动不同。直至理宗朝,时年九十四岁,安然坐化。朝廷晋号真一纯静通明玄觉国师,建塔虎跑,与济公之塔相距不远。至今净慈、虎跑二寺,香云瑷叇,慧日曈昽,为西湖两山名刹,万年相峙,为不朽云。 

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