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公张婆也遂拜了济公,立时就在清波门外寻个净室,夫妇双修不题。

  却说清波门里,有个行首,姓王,名筝。十年前聪明标致,琴棋书画,诗词歌赋,无所不能。临安一府士大夫,无日不来叫他承应。他说话也极伶俐,在上在下之人,无不扬翊赞美他的妙处。龟婆龟子,爱惜过于金宝,家中宝钞,也不知赚了万万千千。一日,福过灾生,杨梅疮发,浑身破烂,难以应客。鸨子也遂贬在后边空房之内,早晚茶水也没一人瞅睬,不得已寻出一粒湖珠,悄地托旧日媒婆马百六,到回回堂前汪家当铺中寻汪七朝奉:“他认得这颗珠的,可对他说我十分苦楚。”七朝奉原与王筝有终身之约,故尔寻他。果然七朝奉念有旧情,同了马婆走到清波门王行首家,往后门进小房一看,秽气薰蒸,已是难过。揭开布被,却见浑身破烂,头脸也竟厮认不来。七朝奉转身飞走,马婆一把扯定道:“你当初既是热闹一场,久有生死之约,怎的到此地位也就忍心撇他就走?”七朝奉道:“生死之约,乃是追欢买笑胜事,看这光景,教我实难。”马婆道:“他破烂虽是如此,有好太医,服药尚是可救,不若待我对他鸨儿说个端的,寻个人扶他出去,调治着他。”鸨儿听见此语,只道七朝奉真实愿恤他,有此语。他就装起膀来道:“他身上还有五十两急债未清,死活留他在家,人来要债犹好抵对。七朝奉既有此意,只代他还了本钱,利钱我与他赔罢。”七朝奉听了此言,越发不对,遂向马婆道:“非我无情,乃是鸨儿太狠。”马婆也觉无可奈何,两个乘兴而来,只得兴尽而返。鸨儿扳扯不上,龟子回家埋怨鸨子装憨太过,眼见得垂死之人,却不将计就计推攮出去,留在家中结果着他。王筝看了这些光景,心事转加,十分危笃。鸨儿抱恨在心,等不得断气,连晚把一条草荐卷了,抬出门外,委在荒郊僻处,不题。

  一面且说济公,吃了烧猪头之后,处处醉倒。时张公夫妇,寻了净室,住在清波门外。一日,济公走到净室,说:“少刻我来有句话说,千万张公住在家里。”说毕,竟到城中吴山上沈提点家,问道:“望湖在家么?”提点应声即出,认了半日道:“你是李相公么?多年不见,竟出家了,也从不曾见你进城看我,十分记念,我又无处看你。”济公道:“不要叙这句宽套头的寒温,我有一要紧美事与你商量,快走,快走。”提点是个热心人,听见有要紧美事,只得跟了就走。领到清波门外荒郊地内,看见许多乌鸦飞叫,野犬成群,乱草堆中,见草荐里卷着一个死尸。提点着惊道:“多年不见,教我急急走来,看这个臭烂死尸,是何缘故?”济公尚未应答,只见草荐里一只女人小脚,伸伸缩缩。济公道:“还是活的,你肯打开一看,便知端的。”提点听说既是活的,大着胆便去解开草索,打开一看,原来是王筝,平素与提点极熟。问济公:“如今作何处置?”济公道:“此去不远,有张公净室,你背了到他家去。”提点意思,迟疑不决。济公道:“可惜我是和尚,外观不雅,不然我就背了他去。”提点见他说得恳切,也只得将自己的道袍盖了头脸,渐渐搀扶到了净室。

  张老夫妇大惊:“如何搀个死鬼到来?”济公道:“三日后便病好了。”提点道:“岂有此理?”济公道:“十馀年不曾见面,难道寻场人命官司害你?体今日且去,三日后来,我有话说。”提点脱身,却也狐疑。济公即唤张婆烧汤:“我要洗澡。”济公洗罢,即叫张婆扶着王筝,将洗过的浴汤,浑身淋洗。那身上疮靥个个随水脱落,身上便道许多轻松。济公又将佛前炉内香灰,抓一把放在碗内,叫张婆取一碗酒来,把他吃了,不觉神气勃勃。张公张婆看了,对济公道:“不料你又会做太医,就是太医也没如此灵应。”济公道:“这是八功德水,洗疮疮好,洗病病除。还有奇处,等提点来与你商量。”

  刚过三日,提点走到,看见王筝如此健旺,啧啧称奇。王筝梳洗已毕,就地向济公磕头谢道:“承蒙死中救活,何以报答?”济公道:“不要谢我,亏杀这位沈爷草荐里解救出来,不避腌臜背到这里,今朝才得生活。”提点道:“病后才好,不要劳动,且去安养。”王筝虽是狼狈,胸中却有许多不平之气,望着提点诉说:“老鸨无情,从自十四岁梳拢成人,承应上司,虽蒙各位老爷怜爱,挣了万千金珠财宝,遇了凶暴子弟,又不知受了多少恶薄狼藉。不幸病痛上身,断气也等不得,棺木也舍不得,将我藁葬城南。今病已愈,还仗沈爷作主,与我鸨子说知,看他光景何如,以图重报。”

  提点领会王筝之意,即往王行首门前,口口鸨子问道:“你家筝儿如何不见?”鸨子道:“有病死了。”提点道:“如何发送他?”鸨子道:“已买一口上好寿材,口口三四通道场,送在我祖坟侧边葬了。”提点拿着口口,将鸨子脸上一括,道:“昨日我在一处见他唇红口口,如何说死?”鸨子也把手一摊,道:“沈爷,青天白日口口鬼也。”提点大笑道:“异哉,异哉。实非鬼话,却在城外人家,我将起死回生神仙妙药救转活的。”鸨于才有些相信,道:“果然活的,领我去看。”提点道:“不消你去,他也要来说,与你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