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济公只回头,一笑一拱,并不停脚,走得速疾,倏忽不见踪影。有人见他走到祗园寺长老塔前,拜了几拜,题诗一首而去。

  当年拾得打门砖,一下敲开没了船。

  今日抬头门外看,举头依旧是青天。

  济公回家一番,便是这个光景,却也是个异事,今人猜摸不出。禅家所谓中流一篙,不着边岸,凡所解脱,是真解脱,这也是句空话。

  却说济公依旧寻山问水而来,到了嵊县古塔地方,数里之外,见风铃摇曳,塔顶峥蝾。济公想起前日不别而行,恐人识认,却摘了一张荷叶,把头包裹,手中拿了几茎竹叶掩盖而行。只见宝殿巍峨,金容璀璨,改作飞来佛寺,盖为济公当日去来无迹之故。济公见此,益觉悚惶,遂悟人间天上,佛子仙官,俱是依稀,仿佛若一说破,便阻善心,不觉两脚破空疾走。远远望见黑松林,便道:“前日两个凶魔,几乎被他魔倒,又是那个老者送我一包干酒,解了这厄。”转到林中,认那旧日绑缚两个凶徒之处,却见两堆枯骨委地,惊道:“前日怕他酒醒赶来,所以捆缚着地,不料此地幽僻之处,无人解免,却就枯死于此,魔固当除,命亦可悯。”心上转生悲恻起来,添了一场冤结,只得将树枝掘土为坑,将二骨殖掩覆而去。沿途化些斋米,买棹渡江上岸。济公自思:“我若别处安身,却不怯气,灵隐寺是我披剃所在,还到那里,看这伙驴头肯着我否?”走过慈云岭,径到飞来峰,遇着藏主。藏主道:“济公,你回天台去许多时,寺中换了住持昌长老,混名叫做檀板头,戒律威严,不假情面,比五殿阎罗还利害哩!”济公道:“如此却难打伙,且到寺里再看光景。”才到山门之下,见一首座道:“济公,你来了么,如今长老,不比你师父。”济公道:“若得利害,我就不怕你们欺我。”首座道:“我同你去见长老。”到方丈下,济公下拜。首座向前道:“此僧乃先住持长老的徒弟济公是也,因返天台,两年才回。”长老曰:“莫不是好酒的济颠么?”济公道:“弟子出游两年,荤酒俱戒了。”长老曰:“如此可挂名字,收了度牒。”济公但在云堂止静故参,念佛诵经,十分信心。两三个月,并不走出山门一步。

  时值残冬大雪,济公身上寒冷,走到香积厨下向火。露出一双光腿,火工道:“你师父有许多衣钵与你,倒令人抢去,如此大雪,露出一双精腿,想来也觉难过。”济公道:“冷自我受,冻也无妨,只是年馀不曾吃酒,苦渴难当。又见老和尚的戒律森森,我才来,不好犯戒,如何了得?”火工见他说得伤心,便道:“我有一小瓶药酒在此。”济公道:“你有药酒,我有酒药,打个平和。”火工道:“只怕长老知道。”济公道:“阿哥难得一片好心,我不累你。”躲在灶下,一个遮前,一个在后,一瓶药酒吃完,全无意味。只得拿出药来,放些清水,加药一粒,又放又吃,连吃三瓶。吃罢,便出厨下。原来这酒不去吃他,便没有事,谁知吃了胆大如天,大踱步走上殿来,见了熟识的就勾肩搭背,掂头簸脑,说起疯话。那监寺当日闹过一番,心中不觉见了这个旧病,即便报与长老,长老就叫监寺唤他。济公便道:“晓得你们旧病,暗地打帮欺我。如今的长老,虽是另立规矩,我是旧人,却也不同,若要装模做样,我却不理。”监寺又去报知。长老是个执性拗撇之人,立时叫五六个侍者,平空提头揿脚,扛去见他,跪在监斋菩萨前,打了二十竹片。两块清规,一块重一百斤,一块重二百斤,却把重的清规照头压下。谁知酒后之人,手脚酸软,痿瘫在地,动也不动,未几鼾声如雷。长老道:“如何吃得如此烂醉?”监寺道:“看他走下禅床,没有半个时辰,就到这个光景。当时见他吃了一日,酒坛翻倒几个,尚不如此。”长老道:“速查来历。”挨出火工做脚,藏酒与他作伙。火工跪在地下,拿着小瓶禀道:“济公到山整坐两三个月,众所共知,昨方下厨,看见火工自吃的疯痛药酒,勉强要吃,与他吃了就上堂来,不料醉得十分酩酊。”长老接过小瓶,看了半晌,想道:“他的酒量,也知如此。”火工道:“小瓶药酒,还道味浓,添上三壶冷水吃的。”长老摇头,越发不信,道:“待他醒来再行罚令。”长老回房。众僧拍手大笑,有说尖酸话的,有编造歌谣的,有嘲说笑话的,有吟诗作对的,只要他醒来,大家笑哗他。谁知济公当此寒冰天气,躺在地下,热气冲天,汗流浃背,有如女月浴堂内才出汤的光景。长老出来看了,也称奇突。一日不醒,三日不觉,到了七日,满寺内外都来看他。长老道:“济颠却是活化的了。”叫侍者抬出去,取些松柴荼毗了罢。济公听见这话,大笑一声,立将起来道:“长老不消活化,却是化活的了。”众僧一笑而散。不知济公日后如何?再听下则,便知端的。



第十五回 十锭金解冤张广 八功水拔救王筝
  却说济公醉了七日,一笑起来,长老也道奇怪,似乎弄甚么法术侮弄大众,心里不耐烦他。济公看见光景,也就走出山门之外,撞见卖酒腐的张公。张公几日没有生意,看见济公,连声就呼道:“济公,济公,如何一向不见你的踪迹?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