告各处。那时庆如、季留、公一等也知道了,暗道:「原来元戚冬至夜不到,是为这个缘故。」心下鄙薄其人,从此来往得疏了。
  却说元戚得知此事,又是懊悔,又是恼恨,又是气苦,正是万难消受,忽地把脚一跺道:「他们既经不留我的体面,我也要对不起他们。日暮途远,只得要倒行逆施了。」晓得庆如们疏远他,他就不来聒噪。打听朝延主张立宪,重用法政学生,连贾新民也得了极阔的差使,心下很是羡慕,自忖上海存身不住,不如翻过脸来,到京里去运动运动,不怕不升官发财,那时你们几个穷酸,那在我的眼里。主意打定,收拾行李,一溜烟上京去了。庆如因不晓得这个事,尚未去送行。后来有人来告诉了,庆如向林林叹道:「元戚这个人是极聪明极多情的,只可惜宗旨有些不定。像我既定了这个主意,无论什么横逆,如何能夺得去。」林林道:「你难道不想上进了么?你出洋的时候,难道不想图个出身么?」庆如大笑道:「你如何沾了《红楼梦》中薛宝钗的习气呢?出洋留学为的是求些文明学问,岂是为了做官才去么?自有那些卑鄙恶劣的人,拿留学头衔当做加捐,八成尽先补用花样一般,就把留学界污秽了。」林林道:「有了学问,原为图谋公益起见,做了官,岂不更易做些事业?难道一定要发财么?」庆如道:「这句却通,但必须国家真真立宪,大家热心公益,那时方才可以做官,方才有些事业做出来。若政府仍是腐败,社会仍是恶浊,就叫做一木不能支大厦,任你英雄好汉,做了官,也就一筹莫展了。」林林笑道:「你这句话,我要驳了,古人常说英雄造时世,时世虽不好,果是英雄,自然能把他翻过来。若个个不做官,如何能造时世呢?」庆如鼓掌道:「你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所谓英雄造时世,这个造字,好不烦难,决不是做官就可以造的,必须做一翻惊天动地的大事业,方算得是再造世界。若是做官,就有职守拘束,纵能小小补苴,仍是无裨大局。只怕风会所趋自己也把持不定,不免随波逐流,那时自命英雄者安在?这造时世两字更说不上了。比方此刻政府,虽是隆重留学生,但是于苞苴女宠,依旧是喜欢的,那就不啻悬此一格,以诏留学生,合格者进,不合格者退。于是留学生中要做官的,不得不钻门路,不得不进贿赂,不得不请安磕头,不得不胁肩谄笑,更不得不千方百计购求美色,以博显者之一乐。你想有气节的人肯么?然而如果大家不肯去做,那政府无可如何,或者降格以求,无如自有一班下流种子,枉是受过文明教育,一般也蝇营狗苟起来,那政府得了手,自然更高不可攀了。这种既经失节于前,就有学问,也决不能施展于后。倘使稍稍施展,只怕就削职而归,前功尽弃了。所以现在一班得意的留学生,都是从舐痔吮痈中得的功名,难怪我但愿作青楼的狎客,不愿为朱门的走狗也。」林林不服道:
  「这是你愤世妒俗之谈,难道人人瞩望的中国主人翁,竟如此不堪么?我虽是青楼贱货,自揣也不肯为此,难道他们肯么?」
  庆如大笑道;「你的人格,本高出他们百倍,何苦自轻自贱呢!」
  林林还要说时,听得阿招说道:「怪道天这般冷,原来竟下雪了。」
  庆如推窗一看,果然搓棉扯絮的降下一天大雪。林林也亭亭的过来,与庆如并立窗前,只见琪树瑶花,内外一白。庆如觉得丰韵清绝,低徊了好久,陡地身上冷起来,方想未着大毛衣服,便思回寓添衣,并看看外间雪景,便与林林说了,匆匆的踏雪回寓。原来庆如的寓所,是赁在一家书铺楼上,用了一个侍者服侍,此时侍者接住,便送上许多账条来,庆如看了道:「怎么这般早,就送起账条来了?」侍者道:「今天已是十二月二十一下,今年又是小年,离年底下只有九日了,所以各处账条俱已发出。」庆如一惊道:「怎已这时候了。我当还有好几日呢。」
  只得细细检点。只见江南村大菜馆有一百余元,公大的马车行有二百元,谦吉的衣庄有三百元,庆和的银楼有三百余元,连零星小账,共一千二百余元,吓得目瞪口呆,道:「怎么有这许多?
  我只当不过五六百元罢了。」因又细细核对,却又不差。原来庆如家本中资,颇多现蓄,所以任情挥霍,加以生性慷慨,不较锱铢,谁知半年之间,已欠下这些巨债。当下搔首摸耳,筹思无计,检点行箧,只剩二百余元,心下盘算道:「此次开销各账,再加上武林林处一切开销,总得一千八百元,方能敷用。我前日已寄信回家,嘱将今岁所收秋租尽数寄出,大约可得千元,却尚不敷五六百元,这便怎处?」


第十九回 名校书情赠孔方兄 留学生得意长安道


  只好向朋友处拉扯的了,但是不很熟习的人,不犯着向他开口,就开口也是无用。向来来往的人,如公一、季留等,却因年尽,都已回家度岁。只有求齐在此,他是湖州大家,或者可以商量?便找到求齐处来,谁知一进了门,只听得求齐长呼短叹,问起情由,原来因为求齐流荡不归,家中不肯寄钱出来,此刻债务逼迫,无法可施,正要来找庆如,正是同病相怜。庆如把来意说了,大家倒抽着一口气。庆如先叹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