肥又圆二分径的铁锁链子。偏偏那些学生,被他链子越套得紧越加的畅快,所以大家替这梅帮教,上了一个外号,叫做梅铁匠。冷镜微一向是住在栈房里的,到了明年,取了一本内课,搬进斋舍。两更向后,忽见窗子外,一盏电光灼灼的灯,在斋舍外面走动,后面一个黑油油的影子。吓得一身冷汗,在斋舍里害了一场大玻病势才退,隔壁斋舍里又闹出一件案情来了。
  原来隔壁斋舍,住的是一位山阳优廪生,和一位铜山县的王太史多年至好。这位王太史,品貌极佳,长得同女孩儿一般,和这优廪生同学的时候,情意缠绵,连人家的伉俪,都没他的恩爱。这番王太史打从京里出来,自然不免要叙一番的旧。哪知道梅帮教提着一盏诸葛灯,从南面一路走来。看看各斋舍的灯火,已经灭熄,正待要转脚步,回到自己的卧房,忽见一间斋舍里灯光一亮。梅帮教赶忙闪在一旁,只听里面低声讲道:“好了,梅铁匠去了。”梅帮教索性把灯光遮没,侧着耳朵,细细的听去,总是一派儿女的腻谈。提轻脚步,走到窗子外,细着眼儿,从窗缝里望去,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,穿了一身艳服,后面却拖着一条油花松辫,坐在这位优廪生的膝盘上,手里托着一只鞋杯,杯子里也不知是酒是茶,一口一口的,送在那优廪生嘴里。梅帮教吓得一身的冷汗,从头发上直透到脚尖。回到卧房,坐着呆想,这个优廪生,据着白山长讲起,是这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了,曾经在学院里,上了一封密保,保他品行端正学问渊博八个大字,这样看来,竟是有名无实了。
  但不知那个粉头,是从哪里进来的,须要暗暗地查访。到了黎明,便端一张皮椅,坐在斋舍门前,靠着一株玉兰花的树下,拿着一部《朱子近思录》,翻来翻去的细看。大家见了,都知道这梅帮教的意思。直到十点钟后,那些学生吃茶的、打梳妆茶围的,都散去了,就是冷镜微,也扶着魏伯尼到外面逛逛。
  停了半晌,忽然门闩一响,走出来一个少年,耳旁的脂粉,还没有揩得干净,见了梅帮教,脸上一红的站着。梅帮教问起姓名,知道他是一位太史公,不便发作。闯进斋舍里,只见一枝珠花,插在牀架上。梅帮教不便追问,喊了那优廪生一声,不见答应,气呼呼的转到白山长那边去了。这里王太史带上门,径自出门而去。梅帮教接连巡着几天,见得门钮搭上,只当是出外冶游,正想等他回来,禀明了白山长,把他开除。哪知这位优廪生,已经僵在牀上,气味渐渐的透出来。梅帮教不敢声张,买了一口棺木,停放在就近的一个庵里。白山长还送了一个祭帐,上面写的是吾道益孤。有个使捉狭的学生,把吾字旁边,添了四个小字,说是吾当作谷。又做着一副挽对,上联用的是《红楼梦》上柳湘莲的故事,下联用的是《聊斋志异》上何师参的故事,用两幅黄单纸写的。你道是写的什么?原来是:相思未了尤三姐,续命难逢黄九郎十四个字。
  闲文少叙,单说这位魏伯尼先生,虽然穷了一辈子,却倒精神健旺。自从遇了冷镜微,也算是穷范丹遇着五路财神了,偏偏身子又不爽快起来,十天九病,并且为着那优廪生的事,受着许多秽气,越发支持不祝忽然那日接着他儿子的书信,才知道冷镜微那般的周济他,很为感激,难得冷镜微在他面前,从没提个只字,也算古今少有的知己了。看到一半,冷镜微打外面走来,瞧见魏伯尼的案上,一叶叶的正揩,都大得和手掌一般,只当是什么法帖。魏伯尼站起身来,便是深深一揖,冷镜微连忙回避。魏伯尼再看那下半时,看到书籍已托冷兄带来八个字,登时便倒。冷镜微捏着两把冷汗,请人医救,直到半夜才慢慢醒来,向冷镜微道:“我那书籍在贤契那边么?可算是托付得人了。老夫几十年来着的书,足足堆满了半间屋子,都被那畜生卖光了,剩下些儿,传到贤契手里,老夫一生的心血,也算不枉费了,所以老夫欢喜已极,不觉斗然晕倒。”冷镜微听他这番言语,禁不住泪珠迸落。魏伯尼追问情由,一声长叹,跌倒牀上,从此一病不起,茶饭少进,烟也不想得吃了。
  冷镜微看那势头不好,亲自护送,一到瓜州口岸,魏伯尼便要将船停下,想就当日沉书的地方,筑起一座书墓来。冷镜微自然答应了。靠着口岸,有一座大庙,叫做天妃宫。冷镜微吩咐高升,把船上的行李,搬到天妃宫,借住了两间屋子。就在天妃宫的左首,买了一片两亩大的地基,足足费了三五百个工程,才把那墓筑停当了。又竖上一块石碑,题着呜呼兴化魏先生葬书之墓十一个篆字。魏伯尼朝夕哭临,把个身体越哭越坏,后来眼泪也哭干了。冷镜微赶忙打发高升,到兴化去请他的儿子老八。等了半月,不见他儿子到来。这日魏伯尼的病势吃紧,喘吁吁的喊冷镜微道:“贤契,我孤负着你了,我这几十年间,吃尽了千辛万苦,呕了那些心血,从没有遇着一个知己。这番遇着贤契,实指望把生平没了的心事,靠着贤契代老夫一了,哪料万事由天,徒然的带累贤契,耽受了许多风波,没受了半星儿的实在。于今已是日落西山,看来这副老骨头,也没中用的了。倘然我那畜生来时,但道我的遗命,不愿再回祖茔,便在这书墓旁边,筑起一抔之土便了。春秋四季,也不准到老夫的坟墓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