:“信乎,客三郎乎?吾尝闻吾主言及少主,顾存亡未卜耳。”
语已,遂入。久之,复出,肃余进。至廊下,一垂髫少女礼余曰:“阿兄归来大幸。阿娘病已逾月,侵晨人略清爽,今小睡已觉,请兄来见阿娘。”
于是导余登楼。甫推屏,即见吾母斑发垂垂,据榻而坐,以面迎余微笑。余心知慈母此笑,较之恸哭尤为酸辛万倍。余即趋前俯伏吾母膝下,口不能言,惟泪如潮涌,遽湿棉墩。此时但闻慈母咽声言曰:“吾儿无恙,谢上苍垂悯。三郎,尔且拭泪面余。余此病几殆,年迈人固如风前之烛,今得见吾儿,吾病已觉霍然脱体,尔勿悲切。”
言已,收泪扶余起,徐回顾少女言曰:“此尔兄也,自幼适异国,故未相见。”旋复面余曰:“此为吾养女,今年十一,少尔五岁,即尔女弟也,侍我滋谨,吾至爱之。尔阿姊明日闻尔归,必来面尔。尔姊嫁已两载,家事如毛,故不恒至。吾后此但得尔兄妹二人在侧,为况慰矣。吾感谢上苍,不任吾骨肉分飞,至有恩意也。”
慈母言讫,余视女弟依慈母之侧,泪盈于睫,悲戚不胜,此时景状,凄清极矣。少选,慈母复抚余等曰:“尔勿伤心,吾明日病瘳,后日可携尔赴谒王父及尔父墓所,祝呵护尔。吾家亲戚故旧正多,后此当带尔兄妹各处游玩。吾卧病已久,正思远行,一觇他乡风物。”
时厨娘亦来面余母,似有所询问。吾母且起且嘱余女弟曰:“惠子,且偕阿兄出前楼瞭望,尔兄仆仆征尘,苦矣。”已,复指厨娘顾余曰:“三郎,尔今在家中,诸事尽可遣阿竹理之。
阿竹佣吾家十余载,为人诚笃,吾甚德之。”
吾母言竟下楼,为余治晚餐。余心念天下仁慈之心,无若母氏之于其子矣。遂随吾女弟步至楼前。时正崦嵫落日,渔父归舟,海光山色,果然清丽。忽闻山后钟声,徐徐与海鸥逐浪而去。女弟告余曰:“此神武古寺晚钟也。”
第九章
入夜,余作书二通:一致吾乳媪,一致罗弼牧师。二书均言余平安抵家,得会余母,并述余母子感谢前此恩德,永永不忘。余母复附寄百金与吾乳媪,且嘱其母子千万珍卫,良会自当有期。迨二书竟,余疲极睡矣。逾日既醒,红日当窗,即披衣入浴室。浴罢,登楼,见芙蓉峰涌现于金波之上,胸次为之澄澈。此日余母精神顿复,为余陈设各事无少暇。
余归家之第三日,天甫迟明,余母携余及弱妹趁急行车,赴小田原扫墓。是日阴寒,车行而密雪翻飞,途中景物,至为萧瑟。迨车抵小田原驿,雪封径途矣。荒村风雪中,固无牵车者,余母遂雇一村妇负余妹。又至驿旁,购鲜花一束。既已,余即扶将母氏步行可三里,至一山脚。余仰睇山顶积雪中,露红墙一角,余母以指示余曰:“是即龙山寺,尔祖及父之墓即在此。”
余等遂徐徐踏石蹬而上。既近山门,有联曰:
蒲团坐耐江头冷 香火重生劫后灰
余心谓是联颇工整。方至殿中,一老尼龙钟出,与余母问讯叙寒暄毕,尼即往燃香,并携清水一壶,授余母。余与弱妹随阿母步至浮屠之后,见王父及先君两墓并立,四围绕以铁栅,栅外复立木柱。柱之四面,作悉昙文,书“地,水,火,风,空”五字,盖密宗以表大日如来之德者也。余与弱妹拾取松枝,将坟上积雪推去。余母以手提壶灌水,由墓顶而下。少选,汛洒严净,香花既陈,余母复摘长青叶一片,端置石案之中,命余等展拜。余拜已,掩面而哭。余母曰:“三郎,雪弥剧,余等遄归。”
余遂启目视坟台,积雪复盈三寸,新陈诸物,均为雪蔽。
余母以白纸裹金授老尼,即与告别,冒雪下山。余母且行且语余曰:“三郎,若姨昨岁卜居箱根,去此不远,今且与尔赴谒若姨。须知尔幼时,若姨爱尔如雏凤,一日不见尔,则心殊弗择。先时余携尔西行,若姨力阻;及尔行后,阿姨肝肠寸断矣。三郎知若姨爱尔之恩,弗可忘也。”
第十章
既至姨氏许,阍者通报,姨氏即出迓余母。已,复引领顾余问曰:“其谁家宁馨耶?”
余母指余笑答姨氏曰:“三郎也,前日才归家。”
姨氏闻言喜极曰:“然哉,三郎果生还耶?胡未驰电告我?”
言已,即以手扑余肩上雪花,徐徐叹曰:“哀哉三郎!吾不见尔十数载,今尔相貌犹依稀辨识,但较儿时消瘦耳。尔今罢矣,且进吾闼。”
遂齐进厅事,自去外衣。倏忽见一女郎,擎茶具,作淡装出,嬝娜无伦。与余等礼毕。时余旁立谛视之,果清超拔俗也。第心甚疑骇,盖似曾相见者。姨氏以铁管剔火钵寒灰,且剔且言曰:“别来逾旬,使人系念。前日接书,始知吾妹就瘥,稍慰。今三郎归,诚如梦幻,顾我乐极矣!”
余母答曰:“谢姊关垂。身虽老病,今见三郎,心滋怡悦。
惟此子殊可愍耳!”
此时女郎治茗既备,即先献余母,次则献余。余觉女郎此际瑟缩不知为地。姨氏知状,回顾女郎曰:“静子,余犹记三郎去时,尔亦知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