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施仁甫道:“还有一说,只怕郝家这宗债负,必不肯罢休,定还要与你费气。”珮珩忿然道:“我父母都被他逼死,他还敢问我要?况且我屋都变卖了,将什么与他?”施仁甫摇头道:“他不是这般说。自古道:‘父债子还。’他又是个泼赖人,那里管你!”珮珩道:“且由他怎么样再处。”
  当下别了施仁甫,取了父亲灵柩,扛抬下乡,将两棺合葬祖坟讫。终日怀念:“父母之仇,不共戴天,郝家这厮想来决不肯便罢。这几日因我父母惨亡,不便来讨,故也放松一着;只怕再过数日就来聒絮了,施仁甫所料定是不差。但我报仇作何设法?”想了数日,猛然道:“除非杀却这厮,逃避远方,乃是上着。但是他深居简出,我何处乘其不备?除非到他家左近,看个机会下落,或挖撬墙壁,或上屋跳进。我膂力自有,纵就惊动多人,也不妨事。即杀他全家,亦不为过。我今田地俱荒,屋又卖去,身上毫无牵挂,正当报仇。纵逃不出性命,被官府问了死罪,我俯仰无怍,不忝此生!”算计停当,一夜安睡。只因这一念激切,有分教:暗里鬼神来指引,人间豪杰有提携。未知珮珩如何报仇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有一凌驾山,便有一丁孟明;有一石珮珩,便有一郝龙。可见善恶都有成对。语云:“一死一生,乃见交情。”当续之曰:“一善一恶,乃成世情。”
  刘氏不死,郝龙罪已难逭,乃恶言竟逼两命,其怨毒为何如哉!天怒神怨,即以两命偿之。天道好还,洵不诬也。

  第二回 凌驾山订誓花园 丁孟明存心书室
  诗曰:
  朋情浅薄烈于今,管鲍知交未可寻。
  利仅锱铢犹见夺,患无补救且相侵。
  但凭酒食夸豪举,那解金兰惬素心。
  古谊不辞如水淡,千秋意气自深沉。
  话说石珮珩算计已定,安心睡去。三更时分,梦见一个白须老者,同父亲来至床前,说道:“一念才起,鬼神即知。你欲报亲仇,感动上帝,郝龙恶贯满盈,正当显戮,故假手于汝。明日郝龙死期已至,我自然助汝成功。”珮珩正下床拜谢,又见父亲分付道:“你若报了冤仇,即须离此远去,一到南直扬州,自有遭际。前程远大,保重方可。”言讫,一阵冷风,倏然不见。珮珩哭醒转来,浑身犹惊颤不定。因把梦中言语牢记在心。巴到天明,起身梳洗饱餐,即到父母坟前祷告道:“父母神灵不远,梦中所说,必求神明相助。若得杀却那厮,依言远去,春秋祭扫,便至无人。待孩儿挣得好日回乡,重整旧业,修葺坟茔,以赎前罪。望在天暗佑,扶子成人。”言罢,放声大哭。
  哭毕归家,换去孝服,到王家称足屋价,交还了屋,辞别了邻里,只说往城中去住。把零星家伙及破旧衣服、平昔演习弓箭等项,一总寄顿堂兄家中。止带了随身行李,将存余银两藏好,将利刃一把也贴身藏下,又将一玉锁儿系好———这玉锁还是幼时父母恐他难得长养,与他挂在项上的;琢得精巧绝伦,镂着双鱼戏水,暖润滑泽,煞是一方宝玉,故不忍捐弃。当下装束停当,便到城中来。
  因恐天晚,便不到施仁甫家盘桓。一直进城,到郝家左近走一会,随转入小巷,到他后门首。只见高墙插天,双扉紧闭,暗想一个计较:恐有人来撞见生疑,便走过后门去。不上一箭之地,只见侧里又有一条小巷,便信步转入。将到尽处,只见道旁有一所古庙,檐下有一匾额,墨漆剥落,字迹难考。乃走进庙中,只见阴风惨惨,冷气冲冲,神像被尘埃蒙蔽,桌案俱损坏不堪,料是无人所居,以致如此。但不知是何鬼神。回头却见靠檐石碑孑立,便将神柜上灰尘拂去,放了行李,然后拂去碑上轻尘,细细观看,乃知是唐朝李勣庙。因他破突厥有功,土人思其德泽,故立庙祭祀,知此地原是并州。李世勣曾为并州都督,突厥畏威,不敢南下。因思:“李世勣十二三岁作无赖贼,二十余岁投太宗做元帅,东征西战,助太宗得有天下,如今享荣名千载,昔日被恩宠一时。我今数逢阳九,狼狈如斯,对古贤豪,于心有愧。”便伏地顿首,祷告神灵虚空佑护。乃将报仇始末默诉一番,恳祈神明赐一机会。
  拜罢,靠着庙门呆立。心下打算:“倘有人来问时,只说是因无盘费,借此庙中过夜。……”尚未打算得了,忽见有人走过去,回头看看,却不做声,珮珩心下反惊跳不定。又立半晌,只见天色渐渐昏黄,不辨物色,便将行李藏在神橱内,走出庙门。到小巷转弯处,只见一人挑着担,手里打着锣,担里点着灯,一路过去。珮珩晓得是卖枣糕熟食的,让他过去,便走到郝家后门首来。刚刚走到,只见后门开了,一个小厮跑出,喊叫:“卖糕的走来!”叫了几声,那人因自己锣声混杂,不听见,只顾走去。这小厮骂道:“死囚攮的,耳聋了?”便飞也似追去。珮珩见他去了,门里不见有人,心下大喜,暗想道:“这是天赐机缘,神明果不欺人!”便不暇审度,望门里溜将进去。黑魆魆地,东西乱摸,摸着了堆的大缸,一直套上去,不知多少;再摸缸那边,乃是墙,却喜有些罅隙,便挨进去躲着。
  身才定,只听得有人脚步响,一路喃喃的道:“小猴子只顾贪嘴,就把门开了去,待我掩上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