偷生觅个萑荷泽,呼同类,窃弄戈刀。震动王师歼灭,不教小丑潜逃。———右调《风入松》
  话说李绩要晓得山鳌出身来历,便将柳俊叫到寓所,走进花厅向西坐下,便问柳俊主人始末。柳俊道:“家相公有一段不白奇冤,小人也有一节委曲情事,乞老爷屏去左右,方敢细说。”李绩真个把家人们都喝开了。柳俊乃将自己如何出身,如何依栖丁府,旧主人丁孟明与凌驾山如何相交,后来丁孟明因凌驾山看破了强盗书信,便挟仇陷害;自己如何报信,凌公子便进京避祸;自己因而弃邪归正,跟随至此;在路恐有追寻,乃改名换姓的始末,略述一遍。李绩方愕然道:“我说没有姓山的在绍兴做太守,原来你家相公是凌羽化先生的公郎———这凌先生也曾与我在都门会过。如今你相公避祸远出,可曾得知家中消息,还是怎么样了?”柳俊道:“自出门后,也无从探问消耗。”李绩道:“凌相公到京作何进止?”柳俊道:“家相公有一位年伯在京,要去投他图个北监,以便在京中肄业。”
  李绩点头道:“这也才是。但是你原是丁家人,凌相公也未必便这般信任你;且又同你进京,毫无猜忌,这却叫我也有些疑惑。”柳俊道:“小人虽是下贱,颇具些意气。向在丁家,见丁公子作事好险,久欲相离。常见凌相公来,做人情性,相去天渊,久欲弃邪归正。凌相公也久有提拔小人心念,争奈不便举动。适值丁公子生此歹意,小人去报了信,想来再住丁家,倘日后察出,那时小人性命定难保了,因此竟随凌相公北上。凌相公推诚待物,况且素知我心,所以深相信任,并无毫发猜疑。”
  李绩笑说道:“这也罢了。但是他系官宦人家,岂无一二得力家人跟随进京,怎么独叫你一个少年随着,这是何故?”柳俊道:“得力家人也有,那时因在忙迫,这些家人们恋家的多,不能一时就走;况且事起仓卒,也都有出外未归。相公恐叫动众人走了消息,又虑迟误不便。独有一个最忠义的,叫做魏义,愿跟随进京;相公又因丁公子那边举发,必要他在家中料理,所以小人独自随来。”李绩道:“你家相公多少年纪了?曾进了学没有?”柳俊道:“已进过学,今年一十八岁。”李绩道:“你家相公年纪尚小,你也大不多几岁,进京也有二千余里路程,万一路上遇了歹人,有些错失,如何是好?”柳俊道:“小人生长北方,弓马颇知一二。不要说这般清平世界,又且路近;纵就再远几千,兵马纵横的所在,我也走去不妨。那怕恁歹人,岂到错失地位!”李绩笑道:“原来你有这般本事!我听你言语,颇识斯文,想你也有些知书明理的了。”
  柳俊忽然跪下道:“方才小人将家相公事情一总吐露,万望李老爷念他受冤的人,倘遇外客,求老爷断断不可说起。恐传闻到丁家,知了消息,家相公身上便不好了。”李绩扶起道:“我向来存心厚道,若还在仕途上,见此不平,定要替他申冤拔枉。况且凌先生存日,也与我有一面,他公子受此冤诬,流离失所,我不能替他排解,已是歉然,怎好走漏他的消息?你竟放心,不须多虑。”柳俊垂泪道:“小人见李老爷是位盛德君子,故将真情说出;若在他人面前,小人也不敢明白说了。”
  李绩道:“看来你竟有些识人的眼力。早间我在大殿旁,见你气格超越常人,故此着人唤你;方才细细看来,你后来定有发迹之日,你今年多少年纪了?”柳俊道:“二十一岁了。”李绩:“道我颇知相法,若依你相看来,两额角黄气飞腾,早晚定有意外奇逢,或者随你相公进京时,有恁么好遭际,也不可知。”柳俊道:“小人是奴隶下贱,有恁用处?倘得如老爷所言,可知是好。”李绩道:“我相法断无差谬。你当自爱惜,不可自家暴弃。”柳俊连声应诺。李绩道:“如今贼未即退,你家相公便不得进城,你却焦躁无益。”柳俊道:“便为此事忧烦。家相公一人,没人看待,不知怎么样的焦躁哩。”李绩道:“你独在寓所,却也无聊,不如常到我这边来走走。”柳俊道:“晓得。”当下便辞了出去。
  李绩心下沉吟:“看这小子,果然有些经纬,说话甚有条理,俱不失为忠厚。他说弓马颇知一二,必定晓得些武艺,料非漫然说谎。听他谈吐,竟似在斯文中淘鎔过来,这般人却也难得。我若有这般小厮,必提拔他一个出身,决不使他埋没。但看他的相貌,定非久居人下的,目下气色甚佳,自然决有遭遇。”心中只管把柳俊盘桓。又念他:“方才拜我,恐走了主人消息,便掉下泪来,一种为家主的念头,真是可敬。”便真个再不向人说起,连女儿丽娟面前也不说知。正是:
  敬君忠义重,唯恐泄君言。
  若得为吾用,须知不负恩。
  一概搁过。却说这贼兵自何而来?为恁么这等猖獗?原来有一个大王在内。这大王姓苟,排行第一,原是这兖州府小户,幼时也曾读过几年书,识得几个字,先生取他一个学名,叫做苟修文;长得一身顽肉,其黑如漆,两臂膊有偌大气力,人都称为“苟黑汉”,又叫做“苟铁臂”,把“修文”两字竟不提起。这苟黑汉幼时在村塾中,你道他有心肠读句书儿?有定心写个字儿?这两件那里在他心上。一味是舞枪弄棍,抛砖击石,封拳扯腿的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