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明知郝家利重,争奈无亲族移挪,只得也央着中人,到郝家去告借。
  你道郝家是何等人?原来是个有钱乡宦,当家的名龙字云骖,专以盘放为事,积聚家资数十余万,贫穷受累的不计其数。恐有官府诈他,便纳了一个中书,交结了官府。长子郝韬,次子郝钤,俱买了生员,越发有势有力,不怕债户少欠他的。乡人又因别家借债不能便应急,这郝家只消写了纸,便有银子,故此乡人情愿担此重利。石虹央着中人,去借得四石小米,算计可度到秋收。不料秋来霪雨连旬,河水泛涨,淹得寸草俱无,好难支架。郝家又追逼要紧,石虹从来不曾受人气的,今见郝家奴仆来讨债,未免嘴里不干不净,一时忍耐不得,便与他相嚷。这些狼虎奴仆们,方倚势生事,怎肯干休?回家轻事重报,郝龙不胜大怒,差人把石虹捉到家中,不问根由,喝令众家人痛打。自己高坐太师椅上,大声叱喝道:“我老爷规矩,那个不知?你敢抗延,不来还纳,反将我差来家人打骂,是何道理?世上那有你这般大胆的人!”石虹此时被众狼虎按捺在地,又受打痛苦,势已至此,不得不哀求道:“委实田里无收,便无偿抵,还求老爷宽限;待我拆屋卖瓦,本利自然清还。”郝龙嗔目大喝道:“唗!好一个自在性儿,要我老爷宽限!难道不晓得我老爷有一个将身准债的法儿么?你若果然无物可偿,便把人口投靠进来,这个反造化了你,你反得倚靠我老爷的势了。疾忙出去,算计定了,速速回覆。”言罢,便转身进去。石虹见郝龙说到将身准债,便气得喉塞胸填,又不敢抵触,欲要再向哀求,见他又进去了,在地下爬将起来,只得向众家人诉说。众家人那里管他,只是乱嚷乱骂乱推的,搢出大门,只叫:“早须写身子进来,省得我们脚步。”石虹被他们搢得脚不点地走到街上,一路喊叫:“倚富杀人!”众人问知是郝家难为他,便闭口结舌,不来兜搭。还有一等轻薄的道:“你这老头儿,还不快走,却在此处絮絮叨叨,想是打得不爽利么?”正是:
  狂吠安论是与非,助他豪猾势巍巍。
  一般弱肉强之食,狐技偏能假虎威。
  石虹受这一肚子气,没处申诉,又见红日西沉,天将昏黑,便急急出城;幸喜城门还略露些,遂出城外。在路思量道:“我好受苦受累受气!一向衣食无忧,何等自在;今止为年岁荒歉,暂时挪借,打算秋收还他,不料又遇这样天时,受他这般凌辱,还道限我速速完纳,不然竟把合家写去靠他。我想我爹也曾进学,我虽年暮,也还有节气的,怎好去靠人?呸!不如死休!免得贻累妻子。”遂回身急急奔走,欲死到郝家去。走到城门边,却见门已闭了,如何得到郝家?左思右想,一时气忿不过,望着城墙奋身一撞,脑裂血涌,眼见得这条性命结果!此时城门虽闭,那城外开铺子的尚有未曾收店,见有人撞死城下,便叫喊起来。众人点起火把,齐来救护,纷纷嚷嚷,闹动街坊不表。
  且说珮珩是日割柴归家,刘氏对他说:“郝家人来捉了你父亲去,此时尚不见回,你可速进城去瞧看。”珮珩听得此言,一口气按捺不住,放下柴担道:“我去也。”飞走的赶进城来。日已沉西,心下愈急,才到城边,只见众人围在一处嚷乱,听得说道:“这是什么人?”又道:“死的了,救不活了。”又道:“不知为着恁事,寻此短见?”珮珩听了,那吃惊不小。急挤上前一看,见众人围着一人在地,有用手候他口气的,有摸他心头的。珮珩在火光影里,分明认得是父亲,便一跃上前,抱住尸骸,放声大哭道:“我的父亲!你缘何死在此处!”一口气接不来,便闷倒在地。有慈心人见了感伤,急忙叫唤扶起,半晌方苏。众人问恁原故,珮珩便把借郝家米事略述,哭道:“郝家既然捉去,为何又死在这边?莫不是郝家暗害了,丢在这里的么?”众人道:“这不相干。方才见一人东西奔走,旋听得触墙声息,想是受了累,一时气忿,故寻此短见。”珮珩此时心胆俱碎,抱着尸骸,捶胸跌足,只是痛哭。
  早立过一个老者来道:“小官人,你哭也无益。你父亲必是受了郝家凌辱,故此负气自尽。今已死了,夜又深了,你也料难回去。不如且到我家,歇了一夜,明日再行区处。”珮珩道:“承老爹厚意,但是父亲尸骸暴露,却怎么好?”老者道:“不妨,我家有旧毯,且拿来覆着。”便令人取来盖了,要留珮珩去宿。珮珩哭道:“我父亲如此惨亡,做儿子的何忍去睡?情愿在尸边守了一夜罢!”老者道:“这是你的孝心,但是露天霜气寒冷,一夜如何打熬得过?还到我家去。”便引珮珩到自家屋廊下,付出铺盖,叫珮珩睡觉。珮珩原移到尸旁,人家檐下打坐。
  哭到天明,到老者家里还了铺盖,作料下乡报母。走到庭前,见那老者已起身在外,便上前拜谢。老者扶起道:“你父亲如此惨亡,你今如何主意?”珮珩道:“下乡去报知母亲,挪借些银子上来,且买具棺木盛殓了再处。”老者道:“你家值此荒年,却向那里去挪借?”珮珩道:“就是卖身子也顾不得了。”老者道:“岂无亲族告借?何必说这等惨毒的话!”珮珩道:“虽有几个亲族,都遇了这般年岁,也只好各人自顾,那里有钱来周济?止有一个母舅,肯慷慨仗义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