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一日,官兵到了,团团围定。连日讨战,贼中只不发兵。李绩乃自跨马周视城垣,相度形势。这时周晋与胡恩正在城上,遥见黄麾之下一个白须老子,带着金幞头,穿了龙蟒袍,煎面一对对绣旗,左右一员员猛将,背后大马健儿,蜂围拥护。周晋道:“胡哥,这黄麾之下,不是个李巡抚么?”胡恩道:“自古说:‘射人射马,擒贼擒王。’如何设法摆布得这老头子,弄得他不死不生,以图四方响应便妙。”周晋道:“弄得这老头子死了,是极妙的事,为何反要他不死不生?”胡恩道:“你有所不知。若卒然弄死了他,这些手下官将为主报仇,并力攻我,教我以何法御之?不是自速其祸?若弄得他不死不生,这些手下官将都以主帅有病为忧,老头子自己也只照顾自己的性命,那得来指拨这些官将攻城?官军若一怠缓了,我辈中倘或有英雄响应,便可乘机设法,岂非妙事!”周晋笑道:“有理,有理。快算计个妙法儿出来。”胡恩道:“容我思之。”乃与周晋下城,置酒相酌,细思其计。胡恩忽然大叫道:“有了,有了。”周晋道:思得何计?”胡恩道:“朱海箭法如神,百发百中。他今病已将愈,明日说不得强他起身,令大王上城,指名要李巡抚打话,使朱海暗带药箭,伏在大王背后;一待李巡抚出马,即射他一箭。你先披挂,率领骑兵伏月城内,李巡抚若中箭时,官军必然惊乱,出兵击杀,虽不能十分取胜,亦可少挫其锋。”周晋大喜道:“果然好算计。预先去与朱将军说明。”当下二人便至朱海家。
  时朱海病已将愈,然尚避风寒,不敢出门;也闻知官军连路破来,料宿迁岂能保守?在家忧闷。今见周、胡二人来到,便请入内室相会。胡恩将上项事说了,道:“将军箭法称神,必能射中。若伤了李巡抚时,便去了官军五分锐气,宿迁亦可长守,这一项功劳,非同小可。”朱海道:“总之为公家出力,若得挫动官军,我们大家之福。明日我自扶病上城,只不知病后气力如何。”〔如画。好。〕便叫左右:“取我的弓来。”左右取上弓,朱海闭气忍力,把弓扯开,却与平时无异。胡恩等贺道:“将军精神已复旧了,可喜可贺!”朱海也自欢喜,便令小兵取大箭一枝,将药物煮淬箭镞,专待明日行事。胡恩、周晋辞别,便与马述远商议定了。
  到明日上午,周晋饱餐披挂,率领五百骁骑,伏在月城内。朱海扶病上城。马述远在敌楼上,倚定护心拦,高叫:“要请李元帅攀话,有情节面讲。”胡恩保护左右,朱海持弓拈箭,伏在马述远背后,紧紧觑着城下。城下官军见贼首要见元帅,报知李绩。李绩便要出营。柳俊道:“贼人穷困如此,尚负固不服,恐其中有诈;且老爷以元帅之尊,亦不宜轻见狂贼。”李绩点头道:“是。”乃令张达整束出营,与贼人打话。张达至城下,扬鞭指着城上道:“草贼,有何话要见元帅?不妨向某转达。”马述远不能答应。胡恩急向前道:“某等不识大义,遂行此大逆之事。今欲反邪归正,又恐为麾下不容,必欲向元帅面恳,某等方得释然。乞烦将军转陈。”张达乃复入营,见李绩代述前话。
  李绩道:“我已知贼人势穷,将有投诚之意,又恐遭不测之诛,故欲要我为誓,以保性命耳。我就见他,亦有何害。”乃令诸将俱全装贯甲,齐出大营。至城下,军士摆开,一对对门旗展处,诸将簇拥李绩而出,众军士高叫:“元帅老爷在此,狗贼有何话禀?”时朱海在马述远背后,觑得分明,扯起弓来一箭,石搢珩早听得弓弦响,便叫:“贼人暗算……”忙欲押退,言犹未毕,李绩左肩上早中一箭,翻身落马。只因这一箭,有分教:声灵顿丧,祸加阃外元戎;消息浪传,吓杀闺中弱质。未知李绩性命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小说家做到杀战,便不乐观,因其无意味也。也独有一种筋骨,毫不懈怠,更觉得整密有趣。各人有各人性情声口。往见小说都是一样面孔,观之欲呕。此独写得平奇浓淡,各开生面,如李武等,活画一个行乐图。
  凌驾山事,到此作一小束,便使当时之人及以后观书之人,胸中都觉得稍有快心处。


  第八回 报恩寺柳子遗书 乐善村凌生害病
  诗曰:
  世事不染着,天地皆虚空。
  靡不慕清净,鲜能脱牢笼。
  富贵人所欲,情谊无了终。
  悲欢在离合,触绪心忡忡。
  话说李绩中了一箭,翻身落马。众将急扶上马,拔去箭杆,血流不止,急用衣角包裹,退入中军。胡恩见射中李绩,不胜大喜,齐令军士鼓噪放箭;周晋便领了五百人马,开门杀出。官军见元帅被箭,俱各大惊,一见贼军蜂拥前来,便抵敌不住。石搢珩见事势不济,令柳俊保护李绩先退,自己领本部抵挡。周晋那里是石搢珩对手,杀了一二回合,亦即收军入城。马述远见射伤李绩,挫动官军,便与众头目置酒庆功不表。
  且说石搢珩收集人马回入本寨,看李绩时,不醒人事,口吐涎沫,忙叫行军太医看视。太医道:“箭头有毒,幸未入深,性命无碍。”乃用药调敷疮口,再服煎药。良久方苏,大叫“疼痛”!太医道:“箭毒虽未入腹,然切忌动气,恐疮口迸裂,便难取效。今后一应军务且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