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:“全始全终,自是好事,任由卿意,吾不相强。”说罢,各垂泪无言。将近晚膳时候,周乃慈勉强喝了几口稀饭,随把手上火钻戒指除下,递与香桃道:“今临危,别无可赠,只借此作将来纪念罢了。”香桃含泪接过,答道:“老爷见赐,妾不敢不受。只老爷万勿灰心,自萌短见。”周乃慈强笑道:“哪有如此?卿可放心。”自此无话。
  到了三更时分,乃慈劝香桃打睡,香桃不肯,周乃慈道:“我断断不萌短见,以负卿意,只是卿连夜不曾合眼,亦该躺歇些时。若困极致病,反惹人懮,如何使得?”香桃无奈,便横着身儿躺在烟炕上。周乃慈仍对着抽大烟。香桃因连夜未睡,眼倦已极,不多时便睡着了。乃慈此时想起前情后事,懮愤益深,自忖欲求死所,正在此时。又恐香桃是装睡的,轻轻唤了香桃几声,确已熟睡不应,便拿那盅洋膏子,连叫几声“十哥误我”,就纳在口里,一吸而尽,不觉双眼泪流不止。捱到四更时分,肚子里洋烟气发作将来,手脚乱抓,大呼小叫。香桃从梦中惊醒,见周乃慈这个情景,急把洋膏盅子一看,已是点滴不存,已知他服洋膏子去了。一惊非小,连唤几声“老爷”,已是不应,只是双眼坦白。香挑是不经事的,此时手忙脚乱,急开门呼唤家人。不多时家人齐集,都知周乃慈服毒自尽,一面设法灌救,又令人往寻医生。香桃高声唤“救苦救难观音菩萨”。谁想服毒已久,一切灌救之法统通无效,将近五更,呜呼一命,敢是死了。
  府中上下人等,一齐举哀大哭,连忙着人寻喃巫的引魂开路。是时因家中祸事未妥,一切丧礼,都无暇粉饰,只着家人从速办妥。次早,各人都分头办事,就日开丧。先购吉祥板成殓,并电致香港住宅报丧。时港中家人接得凶耗,也知得奔丧事重,即日附轮回省。各人想起周乃慈生时何等声势,今乃至死于自尽,好不凄惨!又想乃慈生平待人,颇有义理,且好恩恤家人及子侄辈,因此各人都替他哀感。其余妻妾儿女,自然悲戚,就中侍妾香桃,尤哭得死去活来。但周乃慈因畏祸自尽,凡属姻眷,都因周家大祸将作,恐被株连,不敢相认,自不敢到来祭奠。这都是人情世故自然的,也不必多说。因此丧事便草草办妥,亦不敢装潢,只在门前挂白,堂上供奉灵位。家人妇子,即前往避香港的,都愿留在家中守灵。
  次日,就接得香港马氏来了一函,家人只道此函便算吊丧,便拆开一看。原来马氏的三女儿名唤淑英的,要许配姓许的,那姓许的是番高人氏,世居囗囗街,名唤崇兰,别号少芝。他父亲名炳尧,号芝轩,由举人报捐道员,是个簪缨门第,世代科名。当时仍有一位嫡堂叔祖父任闽浙总督,并曾任礼部大堂,是以门户十分显赫。周庸佑因此时风声鹤唳,正要与这等声势门户结亲,好作个援应。马氏这一函,就是托他们查访女婿的意思。惟周乃慈家内正因丧事未了,祸事将发,哪里还有这等闲心替人访查女婿?香桃更说道:“任我们怎样懮心,他却作没事人。既要打点丈夫做官,又要打点儿女婚嫁,难道他们就可安乐无事,我们就要独自担懮不成?”便把那函掷下,也不回复去。
  且说周庸佑自从得周乃慈凶耗,就知事情实在不妙,只心里虽如此着闷,惟口中仍把海关事不提,强作镇定。若至马氏,更自安闲,以为丈夫今做钦差,定得北京权贵照应,自不必畏惧金督。且身在香港,又非金督权力所及。想到这里,更无懮无虑。惟周庸佑口虽不言,仍时时提心吊胆。那日正在厅上纳闷,忽门上呈上一函,是新任港督送来,因开茶会,请埠上绅商谈叙,并请周庸佑的。正是:
    方结茑萝收快婿,又逢茶会谒洋官。
  要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三十五回 赴京城中途惊噩耗 查库项大府劾钦差
  话说周庸佑那日接得港督请函,明日要赴茶会。原来西国文明政体,每一埠总督到任后,即开茶会筵宴,与地方绅商款洽。那周庸佑是港中大商,自然一并请他去赴叙。次日周庸佑肃整衣冠,前往港督府里。这时港内外商云集,都互相欢笑,只周庸佑心中有事,未免愁眉不展。各人看了他容貌,不特消瘦了几分,且他始终是无言默坐,竟没有与人周旋会话。各人此时都听得金督帅要参他的风声,不免暗忖,他一世之雄,而今安在?其中自然有怜他昔日奢华,今时失意的﹔又有暗说他财帛来的不大光明,应有今日结果的﹔又有等不知他近日惊心的事,仍钦羡他怎么豪富,今又由京卿转放钦差的:种种议论,倒不能尽。
  说不多时,港督到各处座位与外商周旋。时周庸佑正与港绅韦宝臣对坐,港督见周庸佑坐着不言不语,又不知他是什么人,便向韦宝臣用英语问周庸佑是什么人,并做什么生理。韦宝臣答过了,随用华语对周庸佑说道:“方才大人问及足下是什么名字,小弟答称足下向是港中富商,占有囗囗银行数十万元股本,又开张囗记银号,且产业在港仍是不少。前数年曾任驻英使署参赞,近时适放驻囗囗国饮差,这等说。”那韦宝臣对他说罢,周庸佑听了,抵强作微笑,仍没一句话说。各人倒知他心里事实在不了,故无心应酬。
  周庸佑实自知这场祸机早晚必然发作,哪复有心谈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