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做那盗袭小人之事。」侍妾上楼复命。
  不多时,又走下楼来。手里拿着一幅字,递与张寅道:「小姐说《张子新编》既是张相公自做的,定然是个奇才了。今题诗一首在此,求张相公和韵。」张寅接了,打开一看,祇见上写着一首绝句道:
    一池野草不成莲,满树杨花岂是绵。
    失去燕平旧时句,忽然张子有新编。
  张寅见了,一时没摆布,祇得假推要磨墨、拈笔。写来写去,悄悄写了一个稿儿,趁人看不见,递与帖身一个僮子,叫他传出去与宋信代做。自家口里哼哼唧唧的沉吟,一会儿虚写了两句,一会儿又抹去了两句。一会儿又将原稿读两遍,一会儿又起身走几步,两只眼祇望着外边。侍妾们看了,俱微微含笑。挨的工夫久了,楼上又走下两个侍妾来,催促道:「小姐问张相公,方纔这首诗还是和,还是不和?」张寅道:「怎么不和?」侍儿道:「既然和,为何祇管做去?」张寅道:「诗妙於工,潦草不得。况诗人之才情不同,李太白斗酒百篇,杜工部吟诗太瘦,如何一样论得。」正然着急不题。
  却说小僮拿了一张诗稿,忙忙走出,要寻宋信代作。奈房子深远,转折甚多,一时认不得出路,祇在东西乱撞。不期,冷绛雪听得山小姐在玉尺楼考张寅,要走去看看。正走出房门,忽撞见小僮乱走,因叫侍妾捉住问道:「你是甚么人?走到内里来。」小僮慌了,说道:「我是跟张相公的。」冷绛雪道:「你跟张相公,为何在此乱走?」小僮道:「我要出去,因认不得路,错走到此。」冷绛雪见他说话慌张,定有缘故,因道:「你既跟张相公,又出去做甚?定是要做贼了,快拿到老爷处去问。」小僮慌了道:「实是相公吩咐,出去有事,并不是做贼。」冷绛雪道:「你实说,出去做甚么,我就饶你,你若说一句谎,我就拿你去。」
  小僮要脱身,又脱不得,祇得实说道:「相公要做甚么诗,叫我传出去与宋相公代做。」冷绛雪道:「要做甚么诗?可拿与我看。」小僮没法,祇得取出来递与冷绛雪。冷绛雪看了,笑一笑道:「这是小姐奈何他了,待我也取笑他一场。」因对小僮说道:「你不消出去寻人,等我替你做了罢。」小僮道:「若是小姐肯做得,一发好了。」冷绛雪道:「跟我来。」遂带了小僮到房中,信笔写了两首,递与他道:「你可拿去,祇说是宋相公做的。」小僮得了诗,欢喜不过。
  冷绛雪又叫侍儿送到楼下,小僮掩将进去。张寅忽然看见,慌忙推小解,走到阶下。那僮子近身一混,就将代做的诗递了过来。张寅接诗在手,便胆大气壮,昂昂然走进来坐下道:「做诗要有感触,偶下阶有触,不觉诗便成了。」因暗暗将代做的稿儿铺在纸下,原打帐是一首,见是两首,一发快活,因照样誊写,写完,又自念一遍,十分得意。因递与侍妾道:「诗已和成,可拿与小姐去细看。小姐乃有才之人,自识其中趣味。」侍妾接了,微笑一笑,遂送上楼来与山小姐。山小姐接了一看,祇见上面写的是:
    高才自负落花莲,莫认包儿掉了绵。
    纵是燕平旧时句,云间张子实重编。
  又一首是:
    荷花荷叶总成莲,树长蚕生都是绵,
    莫道春秋齐晋事,一加笔削仲尼编。
  山小姐看完,不禁大笑道:「这个白丁,不知央甚人代作,倒被他取笑了。」又看一遍道:「诗虽游戏,其实风雅。则代作者,倒是一个才子。但不知是何人?怎做个法,叫他说出方妙。」
  正然沉吟,忽冷绛雪从后楼转出来。山小姐忙迎着笑说道:「姐姐来得好,又有一个才子,可看一个笑话。」冷绛雪笑道:「这个笑话,我已看见。这个才子,我先知道了。」冷绛雪就将撞见小僮出去求人代作,并自己代他作诗之事说了一遍,山小姐拍掌大笑道:「原来就是姐姐耍他,我说哪里又有一个才子。」
  张寅在楼下听见楼上笑声哑哑,满心以为看诗欢喜,因暗暗想道:「何不乘他欢喜,赶上楼去调戏,得个趣儿,倘有天缘,彼此爱慕固是万幸。就是她心下不允,我是一个尚书公子,又是她父亲明明叫我进来的,她也不好难为我。今日若当面错过,明日再央人来求,不知费许多力气,还是隔靴搔痒,不能如此亲切。」主意定了,遂不顾好歹,竟硬着胆撞上楼来。祇因这一上楼来,有分教:
  黄金上公子之头,红粉涂才郎之面。
  不知此后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十八回 癡公子倩佳人画面
  词曰:
    泼墨淋漓,借尊面权为素壁。虽然未似锦笺奇,圈圈点点,得辱佳人笔。书生白面安能及,粉黛无颜色。除非神茶郁垒,横涂竖抹甚为匹。
  右调《醉落魄》
  话说张寅在玉尺楼下考诗,听见楼上欢笑,以为山小姐得意,竟大着胆一直撞上楼来,此时,许多侍妾因见山小姐与冷绛雪取笑张寅作乐,都立在旁边观看。楼门口并无人看守,故张寅乘空竟走了上来。山小姐忽抬头看见,因大怒道:「这是甚人,敢上楼来!」张寅已走到面前,望着小姐深深一揖道:「学生张寅拙作,蒙小姐见赏,特上楼来拜谢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