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也想续貂,不知胡说些甚么。」因细细读去,纔读得头两句,便萧然改容。再读到首联:「鸦借色」、「雪添肥」,不觉大惊道:「此警句也!」再细细读完,因拍案歎道:「怎便说天下无才,似此一诗,风流刻画,又在时、袁之上。我不料宋信那等一个人品,有此美才。」
  因拿在手中,吟咏不绝,祇吟到午后,燕白颔方回到书房来,对平如衡说道:「今日宗师请我去,要我做《燕台八景》诗,又要做祝山相公的寿文。见我一挥而就,不胜之喜,破格优待。又要特疏荐我为天下才子第一。又不知谁将吾兄才名吹到宗师耳朵里,今日再三问小弟可曾会兄,其才果是如何。小弟对道:『最是相知,其才十倍於己。』宗师听了大喜之极,还要请兄一会,要将兄忝与小弟同荐。荐与不荐,虽无甚荣辱,然亦一知己也。」平如衡道:「宗师特荐天下才子,虽亦一时荣遇。然有其实而当其名则荣,若无其实而徒处其名,其辱莫大焉。此举,吾兄高才,当之固宜,小弟实是不敢。」燕白颔道:「吾兄忝在相知,故底里言之。兄乃作此套言,岂相知之意哉!」平如衡道:「小弟实实不是套言。天下才子甚多,特吾辈不及见耳。今若虚冒其名,而被召进京,京师都会,人才聚集,那时彼一才子,此一才子,岂不羞死!」燕白颔笑道:「吾兄平素眼空四海,今日为何这等谦让?」平如衡道:「小弟不是谦让,争奈一时便有许多才子,故不敢复作旧时狂态。」燕白颔道:「一时便有许多,且请问兄见了几个?」平如衡道:「小弟从离洛阳,自负天下才子无两。不意到了山东汶上县,便遇了一个小才女,便令小弟瞠然自失。到了松江,又遇见了吾兄,又令小弟拜於下风。不意今日又遇见一个才子,读其诗百遍,其令人口舌俱香。小弟若再靦颜号称才子,岂非无耻。」燕白颔道:「汶上者远无征,姑且无论。小弟不足比数,亦当置之。且请问今日又遇何人?」
  平如衡遂将扇子递与燕白颔看道:「此不又是一才子乎!」燕白颔展开读了一遍,不觉惊讶道:「大奇,大奇。前日遇见那个宋信,难道会做这样好诗?我不信,我不信!」平如衡道:「他明明写着『咏白燕小作,书以紫侯词兄郢政』,怎说不是他做的?」燕白颔道:「若果系他的笔,清新俊逸,真又一才子也。但细观其诗,再细想其人,实是大相悬绝。」平如衡道:「他既来拜兄,兄须答拜,相见时细加盘驳,便可知其真伪矣。」燕白颔道:「这也有理。明日就同兄一往何如?」平如衡道:「小弟就同去也不妨。」二人算计定了,燕白颔便叫取酒,二人对饮,细细将《白燕》诗赏玩,俱喫得大醉,方歇。
  到了次日,燕白颔果然写了名帖,拉平如衡同去回拜。寻到寓处,适值宋信不在,祇得投了一个名帖,便回。二人甚是踌躇,以为不巧。不期回到门前,忽见一个家人,手中捧了一个拜盒,在那里等候。看见燕白颔与平如衡回来,便迎着说道:「家相公拜上二位相公,明日薄酌,奉屈一叙。」就揭开拜盒,将两个请帖送上。燕白颔接了一看,见是张寅的名字,心中暗想道:「他为甚请我?」因问道:「明日还有何客?」家人答道:「并无杂客,祇有山东宋相公与二位相公。」燕白颔又问道:「山东宋相公,可就是与府里晏老爷相好的么?」家人道:「正是他。」燕白颔道:「即是他,可拜上相公,说我明日同平相公来领盛情。」家人应诺去了。
  燕白颔因与平如衡商量道:「兄可知老张请你我之意么?」平如衡道:「无非是广结交,以博名高耳。」燕白颔道:「非也。老张一向见你我名重,十分妒忌。今因宋信有些才情,欲借他之力,以强压你我二人耳。」平如衡道:「这也无谓,如宋信果有才,你我北面事之,亦所甘心。怎遮得张寅一字不通之丑。」燕白颔道:「正是这等说。况宋信《白燕》诗,小弟尚有几分疑心,明日且同兄去一会便知。」平如衡道:「若论前日小弟骄傲了他,本不该去,既要会宋信,祇得同去走遭。」两人算计定了。
  到了次日过午,张家人来邀酒,燕白颔同平如衡欣然而往。到门,张寅迎入。此时,宋信已先在厅上。四人相见,礼毕分坐。宋信是山东人,又是年长,坐了首位。平如衡年虽幼,是河南人,坐了二位。燕白颔第三位。张寅主人,下陪。坐定,先是宋信与燕白颔各道相拜不遇之情。燕白颔又谢金扇之惠,又盛称《白燕》诗之妙。平如衡亦讚《白燕》诗。宋信见二人交口称讚,便忘记是窍他人之物,竟认做自己的一般,眉宇扬扬说道:「拙作颇为众赏,不意二兄亦有同心。」燕白颔道:「不知子都之佼者,是无目者也。天下共赏,方足称天下之才。」大家闲叙了一回,张寅就请入席饮酒。
  饮到半酣,谈起做诗。燕白颔有意盘驳他,忽问道:「宋兄遨游天下,当今才子还数何人?」宋信道:「当今诗人,莫不共推正、李。然以小弟论之,亦以一时显贵得名耳。若求清新俊逸之真才,往往散见於天下。如今日三兄高雅,岂非天下才子。」平如衡道:「小弟辈原不敢多让,今遇宋兄,不觉瞠乎后矣。」说罢,彼此大笑。
  张寅道:「三兄俱当今才子,不必互相谦让,且再请数杯,必须求领大教,方不虚今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