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了,点点头道:「也通,也通。」就叫美人奉酒,歌僮唱曲。曲完,随又起身题二句道:
  一时黄鸟佔乔柯。飞来如得青云路,
  平如衡在旁看见,也不等燕白颔放笔入座,便讚道:「好一个『飞来如得青云路』。」燕白颔欣然道:「平兄,平兄,祇要你对得这一句来,便算你一个才子了。」说完,正在喫酒唱曲,平如衡拦住道:「且慢,且慢,待我对了,一同喫吧。」遂拿起笔,如飞的写了两句道:
  听去疑闻红雪歌。袅袅风前张翠幕,
  燕白颔看了,拍掌大喜道:「以『红雪』对『青云』,真匪夷所思。奇才也,奇才也!」美人同捧上三杯酒来共庆。计成因问道:「『青云路』从『柳间黄鸟路』句中化出,小弟还想得来。但不知『红雪歌』出於何典?」燕白颔笑道:「红儿、云儿,古之善歌女子。平兄借假对真,诗人之妙,非兄所知也。」说完,随又提笔题二句道:
  交交枝上度金梭。从朝啼暮声谁巧,
  平如衡道:「谁耐烦起落,索性题完了喫酒吧。」燕白颔笑笑道:「也使得。」平如衡便又写二句道:
  自北垂南影孰多。几缕依稀迷汉苑,
  燕白颔又题二句道:
  一声仿佛忆秦娥。但容韵逸持相听,
  平如衡又题二句道:
  不许粗豪走马过。娇滑如珠生舌底,
  燕白颔又题二句道:
  柔长如线结眉窝。浓光快目真生受,
  平如衡又题二句道:
  雏语消魂若死何。顾影却疑声断续,
  燕白颔又题二句道:
  闻声还认影婆娑。相将何以酬今日,
  平如衡收一句道:
  倒尽尊前金笸箩。
  二人题罢,俱欢然大笑。燕白颔方整衣,重新与平如衡讲礼道:「久闻吾兄大名,果然名下无虚。」平如衡道:「今日既成文字相知,高姓大名,祇得要请教了。」那少年微笑道:「小弟不通姓名罢!」平如衡道:「知己既逢,岂有不通姓名之理!」那少年又笑道:「通了姓名,又恐怕为兄所轻。」平如衡道:「长兄高才如此,无论富贵便是寒贱,也不敢相轻。」那少年笑道:「吾兄说过不相轻,弟祇得直告了。小弟不是别人,便是袁石交所说的燕白颔。」平如衡听了大笑道:「原来就是燕兄,久仰!久仰!」又打了一恭致敬。
  平如衡正打恭,忽见袁隐睁开眼,立起来扯着他乱嚷道:「老平好没志气!你前日笑燕紫侯纨袴无才,又说他考第一是夤缘,又说弟祇认得燕紫侯作才子,千邀你一会也不肯来,万叫你一会也不肯往。今日又无人来请你,你为何自家捱将来,与我袁石交一般的奉承。」平如衡大笑道:「我被张寅误了。祇道燕兄也是一流人,故尔狂言,不知紫侯兄乃天下才也。小弟狂妄之罪,固所不免,但小弟之罪实又石交兄之罪也。」袁隐一发乱嚷道:「怎么倒说是我之罪?」平如衡道:「若不是兄引我见张寅一阻,此时会燕兄久矣。袁隐反大笑起来道:「兄毕竟是个才子,前日是那等说来,今日又是这等说去,文机可谓圆熟矣。」说罢,大家一齐笑将起来。燕白颔道:「不消闲讲,请坐了吧。」遂叫左右将残席撤去,把留下的正席摆开。
  平如衡看见,忙起身辞谢道:「今日既幸识荆,少不得还要登堂奉谒,且请别过。」燕白颔一手携住道:「不容易请兄到此,为何薄敬未申,就要别去?」平如衡道:「不是小弟定要别去,兄有盛设,必有尊客。小弟不速之客,恐不稳便,故先告辞。」燕白颔笑道:「兄道小弟今日有尊客么?请试猜一猜,尊客是谁?」平如衡道:「吾兄交游遍於天下,小弟如何猜得差。」袁隐笑说道:「小弟代猜吧。我猜尊客就是平子持。」平如衡笑道:「石交休得相戏,果然是谁?」燕白颔道:「实实就是台兄。」平如衡惊道:「长兄盛席,先设於此,小弟后来,怎么说是小弟?」燕白颔笑道:「待小弟直说了吧。小弟自闻石交道及长兄高才,小弟寤寐不忘,急欲一晤。不期兄疑小弟不才,执意不肯见过。小弟与石交再四商量,石交道兄避富如仇,爱才如命,故不得已,薄治一尊於此,託计兄作渔父之引,聊题鄙句,倾动长兄。不意果蒙青服,遂不惜下交。方纔石交佯作醉容,小弟故为唐突,皆与兄游戏耳。一段真诚,已託杯酒,尊客非子持兄,再有何人?」
  平如衡听了,如梦初醒道:「这一段爱才高谊,求之古昔,亦难其人。不意紫侯兄直加於小弟,高谊又在古人之上矣。」因顾袁隐说道:「不独紫侯兄高情不可及,即仁兄为朋友周旋一段高情,也不可及。」袁隐笑道:「甚么高情不可及,这叫作请将不如激将。」平如衡又对计成说道:「燕兄既有此高谊,吾兄何不直言?又费许多婉转。」计成道:「若直说破,兄不肯来了。」大家鼓掌称快道:「罢了!罢了!」方重新送酒逊席,笙歌吹唱而饮。二人才情既相敬重,义气又甚感激,彼此欢然。又有袁隐献媚,计成韵趣,四人直饮到沉酣,方纔起身。忽见张寅同一个朋友兴兴头头的走上亭子来。祇因这一来,有分教:
  君子流不尽芳香,小人献不了遗丑。
  不知大家相会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