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满心欢喜。因问道:「你就是燕白颔么?」燕白颔道:「生员正是。」王衮又问道:「你今年十几岁了?」燕白颔应道:「生员一十六岁。」王衮又问道:「进学几年了?」燕白颔道:「三年了。」王衮道:「本院历考各府,科甲之才固自不乏,求一出类拔萃之人,苦不能得。惟汝此卷,天资高旷,异想不群,笔墨纵横,如神龙不可拘束,真奇才也。本院祇认做是个老师宿儒,不意汝尚青年,更可喜也。但不知你果有抱负,还是偶然一日之长。」燕白颔道:「蒙太师作养,过为奖赏,但此制科小艺,不足见才。若太宗师真心怜才,赐以笔札,任是诗词歌赋,鸿篇大章,俱可倚马立试,断不辱命。」王宗师听了大喜道:「今日公堂发落,无暇及此,且姑待之。」
  唱到第二名张寅。祇见走出一个人来,肥头胖耳满脸短鬚,又矮又丑。走到面前,王宗师问道:「你就是张寅吗?」张寅道:「现任吏部张尚书,就是家父。」王衮见他出口不雅,便不再问,因命与燕白颔各赐酒三杯,簪花二朵,各披了一段红,赏了一个银封。着鼓乐吹打,并迎了出来。然后再唱第三名,发落不题。
  却说燕白颔同张寅迎了出来,一路上都讚燕白颔之美;都笑张寅之丑。原来燕白颔虽系真才,却也是个世家。父亲曾做过掌堂都御史,又曾分过两次会试房考。今虽亡过,而门生故吏,尚有无数大臣在朝,家中极其大富。这日迎了回来,早贺客满堂。燕白颔一一备酒款待。燕白颔年虽少,最喜的是纵酒论文。每游览形胜,必留题手壁。人都知道他有才,然而他年少,还恐怕不真,今见宗师考了一个案首,十分优奖,便人人信服,愿与他结交,做酒盟诗社的,终日纷纷不绝。燕白颔虽然酬应,却恨没一个真正才子,可以旗鼓相对,以发胸中之蕴。
  忽一日,一个相知朋友叫做袁隐,同看花饮酒。饮到半酣之际,燕白颔忽歎说道:「不是小弟醉后夸口狂言,这松江府城里城外,文人墨士数百数千,要寻一个可与谈文者,实是没有。」袁隐笑道:「紫候兄不要小觑了天下。我前日曾在一处会见一个少年朋友,生得美如冠玉,眉宇间泛泛有彩色飞跃。拈笔题诗,祇如挥尘。小弟看他才情,不在吾兄之下。祇是为人骄傲,往往白眼看人。」
  燕白颔听了大惊道:「有些奇才,吾兄何不早言,祇恐还是吾兄戏我。」袁隐道:「实有其人,安敢相戏。」燕白颔道:「既有此人,乞道姓名。」袁隐道:「此兄姓平,乃是平教官的侄儿。闻说他与宗师相抗,弃了秀才来依傍叔子。见叔子是个腐儒,虽借叔子的资斧,却离城十余里,另寻一个寓所居住。他笑松江无一人可对,每日祇是独自寻山问水,题诗作赋而已。虽处贫贱,而王公大人,金紫富贵,直尘土视之。」燕白颔道:「小弟与吾兄莫逆。吾兄知小弟爱才如命,既有些奇才,何不招来与小弟一会。」袁隐道:「此君常道:『富贵人家绝无才子。』他知兄宦族,那肯轻易便来。」燕白颔笑道:「周公为武王之弟,而才美见称於圣人;子建乃曹瞒之儿,而诗才高於七步,岂尽贫贱之人哉!何乃见之偏也,吾兄明日去见他,就将小弟之言相告,他必欣然命驾。」袁隐道:「紫候兄既如此注意,小弟祇得一往。」说毕,二人又痛饮了一回,方别。到了次日,袁隐果然步出城外,来寻平如衡。
  却说平如衡,自从汶上遇见冷绛雪匆匆开船而去,无处寻消问息,在旅邸病了一场。无可奈何,祇得捱到松江来见叔子平章。平章是个腐儒,虽爱他才情,却因他出言狂放,每每劝戒。他怕叔子絮聒,便移寓城外,便於吟诵。这日,正题了一首感怀诗道:
  非无至友与周亲,面目从来谁认真。
  死学古人多笑拙,生逢今世不宜贫。
  已拼白眼同终始,聊许青山递主宾。
  此外更须焚笔砚,漫将文字向人论。
  平如衡做完,自吟自赏道:「我平如衡有才如此,却从不曾遇着一个知己。茫茫宇宙,何知己之难也。」又想道:「惟才识才,必须他也是一个才子,方知道我是个才子。今天下并没一个才子,叫他如何知我是才子,这也难怪世人。祇有前日汶上县闵子庙遇的那个题诗的冷绛雪,倒是个真正才女。祇可惜匆匆一面,踪迹不知。若使稍留与她酬和,定然要成知己。我看前日舟中封条遍贴,衙役跟随,若不是个显宦的家小,那有这般光景。但我在缙绅上细查,京中并无一个姓冷的当道,不知此是何故?」
  正胡思乱想,忽报袁隐来访,就邀入相见。寒温毕,平如衡便指壁上新作的感怀诗与他看。袁隐看了笑道:「子持兄也太看得天下无人了。莫怪我小弟唐突,天下何尝无才,还是子持兄孤陋寡闻,不曾遇得耳。」平如衡道:「小弟固是孤陋寡闻,且请问石交兄曾遇得几个?」袁隐道:「小弟足迹不远,天下士不敢妄言,即就松江而言,燕总宪之子燕白颔,岂非一个少年才子乎!」平如衡道:「石交兄,哪些上见他是个才子?」袁隐道:「他生得亭亭如阶前玉树,矫矫如云际孤鸿,此一望而知者,外才也,且不须说起。但是他为文若不经思,做诗绝不起草,议论风生,问一答十,也不知他胸中有多少才学。祇那一枝笔拈在手中,便如龙飞凤舞;落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