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中国人虽说商务精明,只能赚取巧的钱,实业上竞争不过人家,终归失败的。你看,李伯正先生生何等精明,他的资本又丰富,现在南北两厂,连年折本,差不多支持不下。但是此人一倒,商界上大受了影响,因他被累的,固不必说,单就那靠他吃饭的人,通都失业;再指望有个大资本家,开这么大工厂,只怕没处找去。”晴轩道:”既然李先生这样精明,资本又富,怎么会折本呢?”知化道:“工艺上的事,全靠会翻新花样。李先生别的做法,通都精明,只这翻新上斗不过外国人,因此货色滞销,本利上都吃了大亏。大凡买卖做得大,折本更是容易,不知不觉,几百万折下去不足为奇,要想恢复时、资本没有了;入股的也就惧怕,不敢再入股子。所以中国的公司,除非一帆风顺,方能撑持,一朝失败,没有不瓦解的,是魄力不足的原故。”晴轩听他这般议论,虽是海阔天空,却也着实不浮,不觉渐渐入港,就把自己商务的本领,谈了几句,说的自然都是内行话,知化自然佩服。只是知化的见解,却合晴轩不同。晴轩谈的利益,只是一行一店,或个人的利益;知化谈的利益,却是各行各店,一国的利益。其实纳入一行一店以及个人,也没有不先沾利益的。
  饭罢,晴轩取出两支雪茄烟,送知化一支。知化不吸,晴轩取火自吸,背靠在辅上,问知化道:“真是,我听说上海有个负贩团如今怎样了?”知化道:“甚好!内地的货色,销路广了许多。如今内地人的脑子里,也知道有实业,居然也会仿造甚么肥皂、洋烛等类,虽说事业不大,却夺回好些利益,只是制的粗糙些。这是资本不足,学业不精的原故。”晴轩叹道:“我们中国人的学业,断乎不得精的,动不动大家要想速成,这工艺上的事,虽是速成得来的?”知化道:“这句话要算知言。果然工艺不可指望速成,但不知哪样事速成的来?”晴轩笑道:“我也不知哪样可望速成;但觉得‘速成’二字不好。”知化道:“一些不错。资本短少,也是一个大弊病。第一办料不讲究,做出来的货色,还不止差了一成,这都是念于发财,误于将就;弄到后来,发财不成,倒反折本。这是我国人的通病。没法救药的。我佩服的,只一位大实业家,果然比众不同,现在上海。”晴轩道:“莫非是唐浩川么?”知化道:“浩川只知运他的白铁、焦煤,如何算得实业家/晴轩道:“莫非是郑素明么?”知化道:“他是磨面公司的一部分,虽是实业,也算不得大实业家。”晴轩道:“我知道了,必是汪步青。”知化道:“呸!那掮地皮的主儿,偶然赚得几文,哪有大实业的魄力?”晴轩道:“到底是谁?”知化道:“我说的是范慕蠡先生。他虽说袭了父亲的余业,却全亏他能信有学问的人的话,办的事业,总在实业上面。即如他开的工艺学堂,办的劝工所,真是有条有理,日起有功。将来中国的实业,在他一人身上发达。好在他费用并不多,造就人利益人却不少。如今上海那些文晚桌椅,新巧器具,美术玩物,人还当是东西洋来的,其实都是工艺厂制造。就这上面,慕蠡也很赚几文。只困销场极好,抵得上外国器具的原故。”晴轩道:“我也听说有个工艺学堂,出货极好,常想去考察一番,为是不急之务,路又远,也没工夫去走这一趟。”知化道:“什么话?这是当今第一件的紧要事务,你怎说它不急?凡人做买卖,且不说于社会上有益,只核算自己的利益,也须设个久长之法。即如晴翁逐贱贩贵,何尝没有利益?但是拿不稳的一件事,倘然失败,连一辈子的心血白费了!惟有研究实业,制出各种新式器物,人人爱买,个个争收,拿稳赚钱;而且可以长久,为什么不去做呢?”晴轩道:“余先生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口口声声说实业,这岂是人人做得到的么?通上海也只一位范慕蠡,他是原底子有钱的人,能创这个局面,要是别人,如何做得到呢?即加工艺学堂、劝工所,这些事儿,房子要钱,器具要钱,请教员要钱,买书籍仪器要钱。我们手里所有的,至多不过八千一万,要像这样开销起来,不上几个月,事没办成,我倒已经变成一个穷汉了。所以说是不急之务,没工夫去理会他。”知化道:“晴翁先生,你又误会了。我说的话不是这个意思。”晴轩道:“怎么呢?”知化道:“我说实业,也并不是专主开工艺学堂。大凡垦务、渔业、森林、开矿种种的事业,哪一件不是实业,只要人肯去做。”晴轩道:“你愈悦愈远了,这样的事,更非大大的资本做不起来,我是今生休想。”知化道:“难道真个有来世么?晴轩不觉失笑。知化道:“我们做了中国人,中了社会的习气,凡事都愿独自一人做,利益也顾独自一人享,如何做得出大事业呢?据我看来,方才说这几桩事,并不难做,只要大大的开个公司做去,就做成了。况且这几桩事,人人知道有利益的,为何不做?”晴轩道:“这话果然,我也想拼公司,只是有钱的人,各有各的营运,说起公司来,他们都觉为难不信,这也是风气未开,无可如何的。”知化道:“风气不算不开,只是人人都胆子小,也自有失败的公司,被他们作为殷鉴的原故。”
  二人长谈许久,听钟上正打十一下,船上搭客并都睡着,静悄悄的,只有机轮激动水声,铿訇澎湃,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