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张老闻言,惊得面如土色,忙叫小仆闭上庄门,转身向逢玉道:“相公自便罢!老夫要同贱内小女们躲避,不敢奉陪了。”言毕,忙向内便走。逢玉初时也觉呆了,及闻张老提起小女两字,忽省悟石禅师的事来,出席一手扯定张老的手道:“老先生勿慌,晚生自有退敌的法。”张老洒脱手道;“法不法,强徒杀来不是耍处!相公放手,性命要紧!”逢玉一力扯住道;“晚生的不是性命么!愿先生镇定,包尔无事。”一头说,一头扯张老在一张椅上坐了.忙叫黄汉将席上杯盘撤开,把桌拭净,又叫张家小仆入内取只净碗,盛一碗清水出来,叫黄兴取出双剑。逢玉把剑尖向水碗内,依法画了十四个字,念咒一遍,将水安置桌下.随吩咐众仆,不许大惊小怪,静静听着,贼自会退去。又向张老道:“先生定着.万无一失.”张老道:“全……全……全仗相公!”言未已,喊声已近,火光烛天。逢玉慌忙跳在桌面上,盘膝按剑而坐,外面已哭声震地了。张老心窝里,像有个小鹿儿般,只是在那里冲。张家小仆轻轻招黄聪向前,附耳低低的道:“我们看看外面怎么样?”黄聪道;“那里看得见!”小仆道:“我取个胡梯来。”说毕,捏手捏脚的去房里取出胡梯,倚在那牡蛎墙上,两个轻轻扒上去,向墙头伏定,举眼一望,好不怕人,但见众贼:
  红布缠头,麻鞋扎脚。雄赳赳,虎跑狼奔;视耽耽,东冲西突。刀起飞霜,伤哉!尸横涧畔;
  烟浓火发,惨矣!祸及梅林。一霎时,竹篱茅舍成焦土;转眼处,娇男幼妇化啼鹃。
  正看间,见对面大梅树背.转出一个人来,向东拼命的奔走,细认像李大一般。后面一个贼徒,赤着身,手执着银也似白一把截头大刀,飞也似赶了过去.过了石桥,那人被梅根绊了一交,跌在地下,扒起来,正待要走.贼徒赶上,一刀斫做两半去了。二人在墙头上,惊得牙齿儿捉对儿在那里相打哩!看犹未了,一声喊起.贼众数百人,一窝蜂已杀到庄前来了。二人惊得几乎跌下梯来,死命的伏在墙上,动也不敢动。
  可也是作怪,贼众杀便杀到庄门外来了,却不冲进来,牵队儿,似走马灯上古人一般,只在庄外团团的跑了两跑,一拥退到对岸立住。呆呆的看了一回,大喊一声,又赶过庄来,依先向庄外团团跑了两跑,又一拥退回对岸立住。张小仆低低向黄聪耳畔说道:“想是尔家相公的法灵了。”黄聪道:“噤声!且听他们说的是什么。”二人便细听他说,只见一个贼徒以刀指着庄上道:“明明是一所庄院,怎么走进去,便就不见了?又有这样大湖水,波涛汹涌起来,敢是我们眼花了?”又有一个道;“再进去看看!”一拥,又大喊进来,又是在庄门外打圈儿的跑了两三跑,依旧退去。此时,黄聪二人心中已定.只是暗暗在墙头上喜笑道:“惭愧!”忽又听见一个道;“此庄想是个甚么神庙,恐怕我们进去弄坏他屋宇,故此显出神通来遏住我们哩!”又一个道;“说得是,我们回去罢.”遂一拥退出村去。黄聪二人下来,轻轻开了庄门,跟了一二里,见贼徒真个散去,欢欢喜喜.回至草堂,张老还在那里发三日疟般的打寒战哩。二仆道;“太公,贼退了!”张老方才定神问道:“怎么就退了?”二人将墙头所见所闻,细细述了一遍,又道;“我二人已跟出一二里,看来贼徒去远了,只是村中那几家,被他劫掠烧焚的不成世界了.”张老听得,向逢玉道;“举家免此大祸,皆出君赐!真生死而肉骨也!”一面说.一面低头拜下去。此时,逢玉已收了法,慌忙扶住道:“皆老先生洪福所致,晚生何功之有.”此时众人俱各惊得骨软筋麻,逢玉也困倦了,欲求安寝.张老忙叫小仆取了相公的铺盖来,亲自掌灯引至客房里。安置毕,吩咐小仆收拾家伙,自己退入后堂,与妻女又感激了逢玉一番,方才就寝。正是:
  不缘好客.那得免难。昔日孟尝,今宵张瀚。不吝杯酒,保全无算。寄语世人,何须尖钻。
  再说张老,受了惊的人,卧在床上,一时睡不着.因反复思想那逢玉,雄才闳辩似秦宓,冰清玉润似卫玠,一股勃勃的英气流露眉宇,已足令人爱杀,怎么小小年纪退此强敌,全无一毫慌张的意思?真有卒然临之而不惊的手段!吾欲择婿,舍了此子岂足言智?只是他在程乡,女儿嫁了他,他须带了回去,却又割舍不下。于是辗转了半夜,忽想着磜头、火带诸贼,日炽一日,官府相文避法,主招主抚,御贼者反指为激变,被劫者控告无门,似此世界,恋他何用?就如夜来,幸遇此生.救我一家;若不遇他,只可与李大等同作刀头之鬼!着实想来,此地其实札住不得了,何不竟把女儿招了他,待他去从化回来,举家竟搬移程乡暫住,以待时清。父女既不致远隔.又可以避贼锋,岂不两便?但不知此生曾聘妻室否?又想道:就使聘了,吾女亦愿居其次罢。主意已定,专候天明说话。正是:
  芙蓉绣褥值千金,付于萧郎惬素心。
  漫说泰山千万丈,也将移向古梅阴。
  再说逢玉,退了强敌.暗暗欢喜道;“那美人果是他女儿!禅师之言,已验了一半了,只是婚姻一事,急切间不好启齿,必须寻个计策来挑动他,使他自己开口方妥.”左思右想,总没个妙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