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了太平军,也闲散久了,恐承平无事,士不知兵,正好趁着这番大战他一场,借硝烟弹雨之场,寓秋狝春苗之意,一旦烽烟有警,鼙鼓不惊。这是对内说,也不可不开战了。在今早就把这两层意思,在龚老师处递了一个手折,不瞒你说,老师现在是排斥众议,力持主战的了。听说高理惺中堂、钱唐卿侍郎,亦都持战论。你看不日就有宣战的明文了。你有条陈,快些趁此时上吧!”韵高忙站起来,满满地斟了一大杯酒道:“得此喜信,胜听挞音,当浮一大白!”于是一口气喝了酒,抓了一把鲜莲子过了口,朗吟道:“东海湄,扶桑涘,欲往从之多蛇豕!乘风破浪从此始。”直蜚道:“壮哉,韵高!你竟想投笔从戎吗?”韵高笑道:“非也。我今天做了一篇请征倭的折子,想立刻递奏的,恐怕单衔独奏,太觉势孤,特地请你到这里来商酌商酌,会衔同奏何如?”说着,就从桌上乱纸堆中抽出一个折稿子,递给直蜚。直蜚一眼就见上面贴着一条红签儿,写着事由道:
  奏为请饬海军,速整舰队游弋日本洋,择要施攻,以张国威而伸天讨事。
  直蜚看了一遍,拍案道:“此上策也!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。就怕海军提督胆小如鼠,到弄得画虎不成反类犬耳!”说着,就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条儿,给韵高看道:“你只看威毅伯寄丁雨汀的电报,真叫人又好气又好笑哩!”韵高接着看时,只见纸上写着道:
  复丁提督:牙山并不在汉口内口,汝地图未看明,大队到彼,倭未必即开仗!夜间若不酣睡,彼未必即能暗算,所谓人有七分怕鬼也。言紫朝在牙,尚能自固,暂用不着汝大队去;将来俄拟派兵船,届时或今汝随同观战。稍壮胆气。
  韵高看罢,大笑道:“这必然是威毅伯檄调海军,赴朝鲜海面为牙山接应,丁雨汀不敢出头,反饰词慎防日军暗袭,电商北洋,所以威毅伯有这复电,也算得善戏谑兮的了!传之千古,倒是一则绝好笑史。不过我想把国家数万里海权,付之若辈庸奴,一旦偾事,威毅伯的任用匪人,也就罪无可逭了。”直蜚道:“我听说湘抚何太真,前日致书北洋,慷慨请行,愿分战舰队一队,身任司令,要仿杜元凯楼船直下江南故事。威毅伯得书哈哈大笑,置之不复。我看何珏斋虽系书生,然气旺胆壮,大有口吞东海之概,真派他统率海军,或者能建奇功也未可知。”两人一面饮酒议论,一面把那征倭的疏稿反反复复看了几遍。直蜚提起笔来,斟酌了几个字,署好了衔名,说道:“我想先带这疏稿送给龚老师看了,再递何如?”韵高想了想,还未回答,忽听楼梯上一阵脚步声,随后就见一个人满头是汗、气吁吁地掀帘进来,向着直蜚道:“老爷原来在这里。即刻龚大人打发人来告诉老爷,说日本给我国已经开战了,载兵去的英国高升轮船已经击沉了,牙山大营也打了败仗了。龚大人和高扬藻高尚书忧急得了不得,现在都在龚府,说有要事要请老爷去商量哩!”两人听了都吃了一惊,连忙收起了折稿,付了酒钱,一同跑下楼来,跳上车儿,直向龚尚书府第而来。正是:
    半夜文星惊黯淡,一轮旭日照元黄。
  不知龚尚书来招章直蜚有何要事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二十五回 疑梦疑真司农访鹤 七擒七纵巡抚吹牛
  话说章直蜚和闻韵高两人出了什刹海酒楼,同上了车,一路向东城而来。才过了东单牌楼,下了甬道,正想进二条胡同的口子,韵高的车走得快,忽望见口子边团团围着一群人,都仰着头向墙上看,只认做厅的告示。不经意地微微回着头,陡觉得那告示有些特别,不是楷书,是隶书,忙叫赶车儿勒住车缰,定睛一认,只见那纸上横写着四个大字“失鹤零丁”,而且写得奇古朴茂,不是龚尚书,谁写得出这一笔好字!疾忙跳下车来,恰好直蜚的车也赶到。直蜚半揭着车帘喊道:“韵高兄,你下车做什么?韵高招手道:“你快下来,看龚老夫子的妙文!”真的直蜚也下了车,两人一同挤到人堆里,抬头细看那墙上的白纸,写着道:
  敬白诸君行路者:敢告我昨得奇梦,梦见东天起长虹,长虹绕屋变黑蛇,口吞我鹤甘如蔗,醒来风狂吼猛虎,鹤篱吹倒鹤飞去。失鹤应梦疑不祥,凝望辽东心惨伤!诸君如能代寻访,访着我当赠金偿!请为诸君说鹤状:我鹤翩跹白逾雪,玄裳丹顶脚三节。请复重陈其身躯:比天鹅略大,比驼鸟不如,立时连头三尺余。请复重陈其神气:昂头侧目睨云际,俯视群鸡如蚂蚁,九皋清唳触天忌。诸君如能还我鹤,白金十两无扣剥;倘若知风报信者,半数相酬休嫌薄。
  韵高道:“好一篇模仿后汉戴文让的‘失父零丁’!不但字写得好,文章也做得古拙有趣。”直蜚道:“龚老夫子不常写隶书,写出来倒是梁鹄派的纵姿崛强,不似中郎派的雍容俯仰,真是字如其人。”韵高叹道:“当此内忧外患接踵而来,老夫子系天下人望,我倒可惜他多此一段闲情逸致!”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,不自觉地已走进胡同口。韵高道:“我们索性步行吧!”不一会,已到了龚府前,家人投了帖,早有个老门公把两人一直领到花园里。直蜚留心看那园庭里的鹤亭,是新近修编,扩大了些,亭里却剩下一只孤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