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r>  幻中看幻俱知幻,身外寻身不是身。
  孤影随形成两个,可怜影伴可怜人。

  吟毕,就寝。忽见观音大士在前,雨林再拜。大士言曰:“宵娘真魂,我已交付风流院中,后会有缘。但汝此去有难,或至急时,即念救苦观世音,我便默佑。但不可如太史公随牛马走耳。”雨林方欲再问,忽船家叫曰:“好顺风,可放夜船了。”猛然惊醒,自记于心。遂放舟至扬州。雨林谓船家曰:“扬州古称佳丽地,可暂停舟,待我上岸,一看琼花何如?”舟人乃挽舟,雨林上岸,竟在琼花观中。见琼花已枯,无甚可观。忽一人文不文、武不武,村不村、俗不俗,见雨林秀丽,乃向前作揖曰:“小生姓牛名何之,乃一富商也,相公何处人氏,因甚到此?”雨林曰:“小生乃姑苏钱雨林,欲遨游江湖,故到扬州,一看琼花。不意人道洛阳花似锦,偏我来时不遇春。”牛何之曰:“原来是苏州相公。”急邀到馆中,酌上海曰:“小生亦欲遨游江湖,乞相公同船,方不寂寞。”雨林一时不记菩萨之言,遂允了。同到船中,又同吃酒,兴酣之后,牛何之出言嘲耍,捏手掐脚。雨林正色言曰:“我乃天地间一丈夫,岂是龙阳小子,牛兄何不尊重?若再如此,当以无情剑砍之。”牛何之知事不谐,待雨林醉卧,乃窃雨林行囊而去。至次日醒时已乌有了。雨林急问船家,船家曰:“料就是相公昨夜吃酒的那牛儿拐去,何又问我?”雨林遂不做声,只长叹了一声:“罢了!只是路上无费,如何是好?”

  次日开船,吃船家的饭。走了三四日,已到江州。都是船家管饭,是日要过钞关换船,泊舟城畔。船家曰:“相公如今要换船,可将船钱见赐几文,且连日饭钱,也要算个明白。”雨林曰:“我路费被牛儿拐去,将何还你?”船家曰“官家不使闲人,况那有白白的吃饭?今日无钱,必定和你算账。”雨林不得已,遂画几幅画,题几首诗,进城去卖。只见买画看的还有。但曰:“如何不妆上好颜色?”雨林叹曰:“早知不中时人眼,多买胭脂画牡丹。”自后也算还卖了几幅,得银一两二钱,清还船家。至于所题之诗,人人笑曰:“这一个穷途酸汉,他也题诗!岂不知官大好吟诗。我这里张翰林、楚进士的诗也用不了,谁来要你这几首穷诗做甚么事?”雨林听言,乃长叹作诗一首曰:
  漫道名高好吟诗,单寒何事费神思。
  推敲须出有钱口,平仄空调无运时。
  偶写弄獐不是误,故吟糕字反成奇。
  文章亦自随凉热,老杜千秋真我师。

  雨林吟毕,正自叹息不已,忽见一人,不履不衫,非儒非仙,走到面前。问雨林曰:“小兄何故长叹?请到敝寓共话。”雨林见此人气概不凡,遂收拾字画跟来。不几步到了寓所。坐定,乃问曰:“老先生贵处贵姓?”那人曰:“学生姓王,也不必说名,别号非仙。天文地理,星相奇门,略晓一二,歪诗也做几首。最爱结交江湖豪侠,只是素性直率,不好巧佞奉承,所以人多冷眼,并无知己。适见小兄丰采不俗,秋水为神玉为骨,异日必有奇遇。何故在此长叹?”雨林曰:“小生姓钱名之继别号雨林,姑苏人也。因有雀角鼠牙之诬,故逃避至此耳。老先生既精虚中之术,将小生贱造看一看。”乃念八字。非仙曰:“贵造我在阊门时已看过了,你可知道么?”雨林曰:“原来先次看命的,就是老先生,如今都应了。请问先生何故又到此?”非仙曰:“我朝游北海,暮过苍梧,有何定踪?前自贵处,游到洪都,访一故人不遇,今又在此卖卜耳。请问小兄今欲往何处去?又如何在此卖诗画?”雨林曰:“欲往西北方,亦未有定向,因路费被人拐去,不得已卖字画,以作斧资耳。”非仙曰:“如今肉眼多、慧眼少,识诗画者,能有几人?我昨观天象,见德星聚荆楚分野,必有许多这豪侠在那方。我今亦欲往荆州,与兄同船,路费自有。”说罢,遂收拾书箱四宝,同雨林到船■■酌谈诗。雨林问曰:“题诗以何为佳?”非仙曰:“三百篇之后,莫盛于唐,虽有初盛中晚之别,然大要以清真切当为上。如李青莲之豪迈,少陵之真切,自足千古。当时以诗取士,二人竟不入选,可千古而不可一时。迄今言诗,只推李、杜,那些应制的,反出其下。又贾浪仙以僧而能诗,高适五十学诗,皆名重千古,何尝在科目乎?但诗亦有遇不遇耳。如古人有得意于猫儿狗子者,有失意于南华第二篇者,如孟浩然以‘不才明主弃’的一句,致拂上意,终身不用。苏子瞻以‘地下惟有蛰龙知’的一句,几遭奇祸。若非遇明主,亦与‘上方珍馔来珠域’之句,同付法场了。吾兄适间‘文章亦自随凉热’之句,足尽此意了。”

  雨林曰:“承领大教,顿开茅塞矣。但诗之好歹,以何为上?”非仙曰:“只要说题真,寄兴远,不失温厚和平之旨,斯佳矣。你看唐人的诗,何尝有一句打人牙齿。李长吉之诗,称为鬼才,只是太艰深耳。近日诗人,以纤巧为新,以幽僻为奇,百端扭捏,反失大雅风味矣。“雨林曰:”当哉斯言,可与言诗矣。”二人饮至夜分,乃寝。次日放舟至黄州地面,赤壁下泊舟。至夜见月白风清,二人又弹琴吹箫,共酌船头。凭吊当年,举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