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天赐笑而迎出,口尊:“娘舅,可曾见了表妹否?”颜国顺见问,故意说道:“那个丫头已经饿死了,我向那见他去?”李天赐说:“朱恩人无请娘舅到后宅么?”颜国顺说:“请我到了后宅。”李天赐问:“娘舅既然到了后宅,岂有不见我表妹之面的道理?”颜国顺说:“你这畜生!不与我实话,明明是耍戏于我,理当责处你一顿木棍。”李天赐口呼:“娘舅莫要着急生气,你老想,不言不语上关东挖参去了,将俺兄妹弃舍在家,饥饿不堪。其心何安?”颜国顺无言可答,随即说道:“圣人有云:‘既往不咎。’我且问你,恁表妹怎么到了济南朱相府?要你说明,休教我心中纳闷。”李天赐这才将那饥饿难挨,孙惠出主意卖了表妹,各逃性命;怎么赴青州寻表妹无着落,欲寻自尽,有一仙人指引奔至济南,投在朱相府充当书童,怎么岁考,怎么中举,朱相府怎么许亲,兄妹怎么相会,历历原情说了一遍。颜国顺说:“如此说来,虽是孙惠图利而心不仁,仔细想来,恁兄妹二人未饿死还亏了他哩!总是你父母阴德太大,上天留下你这条根。你也该到那云门山上去还心愿,报答仙人指路之恩才是。”李天赐回答:“我早有此心。”遂打典福礼,前去云门山祭祀神灵,以了心愿。勿庸细表。

  颜国顺在家操办旗伞执事,轿马人夫,都安置妥当,李天赐从云门山祭神还愿回来,这光阴迅速,倏忽就到了十二月,离吉期不远了。原是拟定腊月初八日起身,初七日就预备停当。次日初八天还未明,那些执役人等将执事摆开,三声炮响,出了李家庄。正遇天气晴和,顺定往济南的大路而去。在路饥餐渴饮,夜住晓行,在路走了九天,方到济南。进东关至朱相府门首,轿前顶马原是孙惠,遂下了坐骥,投进到门帖。吹打了三通鼓乐,从府中出来二位师爷:一是教谕,一是训导,迎接贵客。轿夫伸轿,李天赐走下轿来,一揖到地。二位师爷相陪说:“请!”李天赐缓步摇肩,走进大门。越过二门,到了待客厅,又是一揖到地。二位师爷同说:“请坐!”李天赐并不谦让,坐了上席,二位师爷左右相陪落坐。忽闻院中笙箫笛管,细奏已毕,又闻锣鼓喧天,开了戏头。一出“苏秦六国封相”,第二出“郭子仪加官进禄满床笏”,第三出“蔡伯喈中状元独占鳌头”。三出吉庆戏已毕,天有四更时候起了席,簪花披红进了三重门。大厅以前红毡铺地,有朱孝廉之二位公子朱保厚、朱保清陪着,四起八拜,行了大礼。有两个使女头前铺红毡,有两个使女架着桂香小姐,从四重门内出来,真是步步生金莲。那位说怎么步步生金莲呢?列位有所不知,这就是一时是一时的风俗。女子足下穿高底子是木头的,下刻莲花,灌上宫粉,使细纱瞒了,从红毡上走一步,印一朵莲花,这教作“步步生金莲”。闲言少叙。

  桂香小姐在三道重门上了花轿,李天赐在大门外上了轿,朱孝廉派人赏轿夫每名二钱银子,又吩咐家人套车,令丫鬟二名上车,陪送桂香小姐出阁。三声炮响,离了朱府,排开执事,出了东关,竟扑沂州大路而行。一路上宿店打尖,按站而行,二十六日已到自己门首。那些男妇老少闹闹吵吵,都来看新人。颜小姐未曾下轿,使女下车与他带罩头红,颜小姐真是大家派头,并无小家子气度。李天赐夫妻二人下了轿,足踏红毡进了大门。越过二门,来至堂房以前。颜国顺在天地台前焚香使礼。他夫妻二人拜罢天地,又对面交拜。笙箫鼓乐吹打着,送入洞房去了。众街房邻居皆言这事出奇,李天赐三年前荒旱时将他表妹卖于人贩。李天赐中了举,在济南朱宅定了亲,颜国顺又往朱宅送吉日去。今娶了亲来,还是颜桂香呢!真令人纳闷。

  不言众乡亲街谈巷论。且表这李天赐诸事俱依颜国顺与他照理,遂赏了两个车夫拾吊钱,打发他星夜回家去了。颜国顺将家内里外之事料理妥妥当当。这时候是日落西山,天色已晚。李天赐走进洞房,那些瞧看新人的妇女皆都散去,使女掌上灯来。李天赐口呼:“表妹,咱如今一家团圆,是该欢天喜地,为何不言不语?”颜小姐说:“你待叫我作甚么?休想从前我称呼你哥哩!”李天赐笑言道:“你不称我为哥,称呼我为老爷吗?”颜氏说:“你若作了官,我就称呼你为老爷。”夫妻二人正然讲说,两个使女一个端盘,一个提壶,送进贺婚酒来,摆在桌案。口尊:“姑爷、姑娘,请用一杯喜酒!”李天赐夫妻二人饮了数杯酒,就有些醉意。丫鬟撤去残席,退出房门。桂香小姐闭了房门,忽然想起一事,口呼:“官人!你记的咱们忍饿之时,今荏苒已三年之久。我还有一件不足之事。”李天赐问:“还有哪一件不足之处呢?”颜小姐说:“我那公婆在世必然欢喜,不幸下世去了。”李天赐说:“咳!这也是各人的寿限,无法可使。我也有一件不足之事。”颜氏问:“有何不足之处?”李天赐说:“我原不是你婆母所生,我也不知是哪里人氏?我还记的我那奶奶常领我上海边去玩耍,我父亲把我撂在火池,有一红脸大汉把我抱在咱这村外灵官殿内。咱爹娘庙中降香,抱我家来,那时我仅三四岁,记不真了。若足了平生之愿,除非见了我那生身父母,方趁我平生之愿足矣。”不由的眼中含泪。颜桂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