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家的,年已衰老,法名慧真。一个徒弟,乃双眼不见的,法名真见,止好坐着吃现成茶饭。有一徒孙是个瘸子,法名见性。脸虽生得丑陋,颇识几行字,诵经念忏、说因果、谈佛法,件件皆能,乃是本庵的子。亏着他攀施主、化钱粮、打月米,包人家经卷来念,养活一庵人口。他也收留一个徒弟,法名性完,系寡妇出家,年纪不过二旬四五,生得妖妖娆娆,颜色娇丽,与本城百佛寺富僧华如刚相交情密。他的卧房就在佛座背后。当下华如刚正和性完在榻上顽耍,猛闻得念诵之声,侧耳听时,如此如彼,尽知备细。次后脚步响,三人厮赶着出门去了。如刚叹气道:“阀阅人家生此不肖子孙,不如我等做和尚的现在快活,死后免得使人提。”性完道:“释兄何故言此?”华如刚道:“适闻壁外念诵者,乃是卖坟地的议单。这卖主是小僧世代门眷,本城有名的谏议大夫郑坤的孙子郑郴。其父早亡,留下万金家业。这郑郴读书不就,又不谙经营生理,惟好吃酒耍钱、宿娼游荡。那做中的葛、龚二贼是一对剜地皮、拆屋柱、吃死人不吐骨的凶汉,帮这小伙子顽耍作乐,不数年之间弄得他偌大家资化做东流之水。近来无处思量,看看轮到祖宗身上去,将那坟上合抱的大树,可怜可怜连排见砍作柴薪卖了,光荡荡止存下一片荒冢;如今又说合与人。你说这二贼好狠心肠!坟价出银百两,他止许与小郑三数,那七数又要三股均开。暗想那掘祖宗卖的止得半价,这光棍,入娘的,也得一半!贤妹你道狠也不狠?故我不觉长叹也。”性完将如刚一把楼住,笑道:“我与兄且自乐乐,莫管他人闲事。”如刚道:“正是,余兴未完,且毕了正事再行筹画。”两个脱得赤条条地拥抱着云雨。这和尚好利害,一面用力敲排,已将郑家事算计定了。
  少顷,云收雨散,二人穿了衣服。如刚道:“小弟告别,另日再来。”性完道:“日色已斜,师兄何不在此过宿?”如刚道:“有一要紧事务,暂尔抛撇,莫怪,莫怪!”说罢抽身离却庵院,一径取路奔出西门,往郑谏议坟上来。天已昏暗,忙敲享堂门扇。一老子出来开门,见了如刚,骇道:“华师父,黄昏黑夜来此何干?”如刚道:“小僧至村外舍亲处探望,被留定吃了数杯即忙脱身,行至贵庄不觉天暮,权且扣门借宿一宵,明日早行。惊动,惊动!”老子道:“恁地时,请入里面来。”两个同入草堂来。老子点了一盏灯放在台子上,又拿碗现成茶吃了,移过两条板凳铺叠停当,道:“师父请睡罢。”如刚道:“打搅了。”正说话间,忽然一阵风来,险些儿将灯打灭。如刚忙举衣袖遮定、摇头道:“好风,好风!老管家,这屋子也该修葺了。你看四壁通风,冬天怎过?”老子道:“这破屋子早晚已属他人,修葺怎的!”如刚道:“贵府的佳城怎么会属他人?”老子叹息道:“老师父,老师父,别人不知道我衙内事,你该尽知细底。我老儿唤做郑立,自幼年伏侍做官的,多少风光洒落、后随着公子,却也受用。不料老爷、公子相继而亡,留下小官人是一败子,可怜见将铁城似一个大人家弄做雪消春水。可恨那葛、龚二杀才近日又撺掇小官人将坟地卖与瞿子良相公,价已议定,早晚成交,将我这老骨头那里去存身?师父你讲那修葺的话,反教我心酸肠痛。”如刚道:“那瞿子良莫非近日死母亲、妻子的么?”老子道:“正是,正是。”如刚道:“老人家不要烦恼。如你家小官人不卖此地便罢;如卖去时,你可到我寺中过活,早晚烧些香烛,日午打些斋饭,包得你饱暖不受苦哩。”老子道:“若得恁地时,我郑立感恩不尽。”如刚道:“休如此说。明早五更我要赶进城去,烦你热些脸水。”老子道:“有,有。”说罢,熄灯各自睡了。
  鸡鸣时,老子起来烧汤煮粥俟候。如刚漱洗吃罢,作谢出门,乘着残月之光,复入城往葛家里来。此时天色黎明,葛尚未梳洗,见一和尚清早而来心下疑惑,忙问道:“师父宝刹何处?为甚事清晨下顾?”如刚道:“小僧是百佛寺和尚,贱名如刚,与老丈曾相会数次,怎忘失了?”葛道:“小弟觉得曾会面来,一时省不起,失敬,失敬!”如刚道:“小僧闻老丈与龚敬南为中,将郑宅佳城说合与瞿相公家。乞携带小僧趁一分儿钱,足感,足感!”葛道:“郑君久欲卖地苦无售主,我与老龚费尽了唇吻勾搭成交,尔僧家怎么就要挖我的趁钱?好不知趣!”如刚道:“凡作中赚分内之钱,小僧怎敢搀越?但百金之产卖主止得半价,只怕人心上去不得些。小僧便于五十金之中分一角儿入己,也合天理,非为僭妄。”葛焦躁道:“做中作保,乃我等闲汉的勾当。看经布施,是汝等出家人道路。什么一百、五十,吹毛求疵的?擅自混入来要赚那现成的银两!这般好买卖烦兄作成我赶趁些。咦,好狠和尚,你不知我葛、龚、郑三个豪杰的名望哩!休要虎嘴里剜食,反讨个没趣吃。”如刚道:“什么没趣有趣!葛、龚、郑的大名巡闻久仰。但这隔山照打滥泥桩的财物,大家可趁些。既不肯分与我也就罢了,何必恁的烦絮?”葛道:“不必饶舌,快走快走!略迟些,不要等我脑袋上发擂。”如刚笑道:“打和尚的不算做好汉。”大踏步径出门往东去了。
  葛暗笑道:“秃厮呵,银子分不去反讨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