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,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。”昌黎此言乃有感而发,亦欲唤醒天下后世,教人莫要负心。而闻者徒以为骂世之谈,说得痛快而已,全不知警。不知冥冥之中,人的善恶,一一记好在黑面帐簿上。彼既以禽兽相持,转世即为禽兽。又恐转世的事人不相信,或未死而先示梦兆,或临死而自己供招。斯时即万千懊悔,已自无及。
  昔有某甲,少了官项钱粮,追比得要死,向某乙借银五十两,立誓道:“这是救命的钱,我若负了,来世变牛相偿”某乙见他说话恳切,因不叫写券,竟以五十金与他。其后屡讨不还,反言:“有何凭据,向我哓哓?”某乙叹口气,只得罢了。后来某甲死了,托梦儿子道:“我因赖了某乙的银子,今托生他家为牛,应了前誓。头上有一块白毛的便是我。直待偿清本利方罢,后日尚难免一刀之苦。须念父子之情,还清债项,以脱我罪。”其子醒来,吓出一身冷汗。明日便走到某乙家,果见一条小牛,顶有白毛,生得不多几日。那牛见了此子,便走到跟前,摇头摆尾,似有依依不舍光景。其子惨然下泪。旁人争问其故。其子只得直告所以,忙即归家,凑足五十两银子,交还某乙,领了归去。此牛老死。其子掘土葬埋,免了剥皮剔骨,碎割凌迟之惨。至今相传“老牛坟”,人人晓得的。
  今日在下为何说起?只因又有一事,报应更多曲折,敷演出来,以为忘恩负义者戒。你道其事出在何处?
  话说前朝姑苏地方,有一旧家世裔,姓陈,名存厚。家道颇丰,年交五十,尚无儿子,单生一个女儿,名唤秀英。自小聪明,相貌端好,父母爱如珍宝。到七八岁上,请了先生教他念书写字,便也过目成诵。间壁有一薛姓,与陈氏本有薄亲,亦单生一女,名唤兰芬。家道寒苦,因将女儿附在陈家读书。两个女徒年纪相仿,朝夕作伴,极说得来。始初兰芬到家里去吃饭,后来秀英留在一处饮食,就不放回去了。同学三年,女儿家心性聪明,都会吟诗作赋。又请了一个教针指的女先生,同学女工,情更相得,就在房内焚香设誓,拜为姊妹。兰芬长一年为姊,秀英为妹。两家父母晓得,亦皆欢喜。两人遂无分尔我,寸步不离。秀英的衣服,常常让与兰芬穿着。
  后来秀英对了一头亲事,那人姓林,名良夫。只有老母在堂,家中甚是过得。兰芬亦受了胡君宠的聘,胡生却是穷儒,父母俱无。林、胡两家,虽则一富一贫,却是同窗,又同岁进学,常相往来。两人又晓得妻子结拜过姊妹的,将来是结义连衿,愈加亲热。君宠穷窘时,良夫常常周济他。
  再说陈家一日来了一个算命先生,叫做张铁口。秀英姊妹叫他推算,铁口先算了秀英的八字,判道:“这命先凶后吉,二十二岁起,至三十八岁,运极不好,主室家多难,啾唧不宁,交到四十以后,渐渐发迹,将来福禄绵长,直要做到一品太夫人。”又排兰芬的八字,说道:“此命前段好,交到三十四岁就要做四品夫人;但到四十岁外,一步不好一步,有家破人亡之兆”算罢,送了命金,起身去了。秀英笑对兰芬道:“你是即选夫人。”兰芬亦笑对秀英道:“你是候补一品太夫人了。”大家取笑一番,也不把算命的话作准。
  其时,秀英年交十八,林家择吉迎娶。临嫁时,两个义姊妹抱头大哭道:“以后日子不能常相聚了”兰芬又见秀英嫁与富室,自己夫家贫不能娶,益发叹羡秀英有福。
  那良夫娶了秀英过门,夫妇如胶似漆,十分恩爱。秀英说起:“有一结拜姊姊,对了胡秀才,闻说也是你的好友,为何还不迎娶?”良夫道:“他曾同我说起,必得百金,方能办得此事。一时凑不起,所以担搁。”秀英便对丈夫道:“完人婚姻,最是好事,何不助他百金,使吾姊姊早偕伉俪,免使我挂肚牵肠?”从来枕头边的号令,丈夫莫不钦遵的,况在年少新婚,尤是百依百顺。
  明日,良夫寻着君宠,劝他完姻,说道:“兄若不足,小弟可以周全得来的。”袖中取出白银百两相赠。君宠见了银子,作揖致谢道:“承兄厚情,何以为报?”良夫道:“朋友有通财之义,何消谢得?”君宠得了这宗银子,便择日行聘,检定仲冬吉期迎娶。秀英又私下遣人赠了兰芬好些东西。成婚之后,男亲女爱,自不必说了。后来晓得成婚之费,皆是秀英撺掇夫主帮助的,夫妻两个十分感激秀英。到了新年,良夫先来贺节,请见新嫂;兰芬便走出相见,叫声“妹夫”。君宠走到林家贺节,请见秀英;秀英亦出见君宠,叫声“姊丈”。从此通家往来,竟如嫡亲的一般。
  秀英结搞三载,正在夫唱妇随时候,忽然丈夫生起病来,服药无效,日重一日。斯时,婆媳两人惊慌无主。存厚夫妻知女婿病重,俱来看视。兰芬晓得了,亦叫丈夫时来问候。那知求医问卜,究归无济,延了数日,竟一命呜呼了合家大哭,算计措办丧事。秀英见丈夫身丧,呼天抢地,只求同死,不愿独生。哭了三日,水米不沾,一丝两气,奄奄待尽。斯时,急坏了林母,请他父母来劝,亦是不依。左思右想:“除非他结义的姊姊兰芬到来,庶能劝解。”遂唤轿子去接。
  兰芬慌忙就到,走进房来,只见秀英睡在床上,头蓬发乱,眼肿唇焦,哭得三分像人,七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