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,告别亲家亲母,都回说没有工夫,改日再见罢。女婿也绝不相送,只有女儿牵衣大哭。朱渔翁道:“女儿,我一时误听人言,害你受苦。如今我也顾不得你了。”三口含泪而别。合家见他去了,皆欢喜道:“两个老厌物去了,省得端茶送饭。”朱女听见,好不气苦。
  隔了一日,丈夫又讨起小来,是一皂隶人家女儿,也有五六分颜色,妖妖娆娆,如风摆荷花一般。丈夫爱如珍宝,夜夜与他同房共宿,大妻处连面也不来见了。可怜朱女举目无亲,还要受公婆作践。只有弟婶聂氏,为人和气,还肯叫他声“嫂嫂”,时时走来说说话。
  一日,同到婆婆房去,只见新讨的妾也走进来,个个叫应,单不叫应他。朱女发话道:“我是你的何人,不值叫我一声?就是夫主宠爱,也要晓得分有大小”那妾尚未开口,只见婆婆冷笑道:“分甚么大小你也不是千金小姐出身,他也不见得低微了你。不过这双脚,你大了他的罢了”梅香妇女听了,都格格的笑个不住。羞得朱女满面通红,含怒归房,思量寻一死路,只是放不下父母。聂氏看不过意,倒走来劝解一番,只得忍着这口气了。
  再说朱渔翁夫妻到家,邻里都来探望,问他何故还家,恐怕丢丑,不好直说,只是含糊答应。正是“哑于吃黄连,有苦在心头”。又除了破屋数间之外,柴米俱无。本有一只渔船,为嫁女儿,也卖掉了,要捉个把鱼儿变钱,渔具都无。又气又苦,夫妇两个渐渐害起病来,睡倒床上,就要吃碗热汤水也无人承值,那有请医吃药的理?不多几日,渔翁一命呜呼。妻子病中看见丈夫已死,心上一痛,也就两脚一挺,急急的赶上去了那邻里见他屋内毫无声息,走进一看,夫妇俱死在床上,只得走到阴家,报与他女儿、女婿晓得。阴家父子只做不晓,吩咐家人不要报知媳妇。
  乡邻回去,等了一日,不见阴家一个人来,便去对老王道:“当初阴家媒人是你做的,如今丈人丈母死了,怎么不来盛殓?”老王道:“这也可笑,待我去说。”一径走至阴家,要见阴员外。阴员外已知来意,推故不见。正坐厅上,只见员外的一个旧友走来,便将此事告诉他道:“前日员外自求对亲,如何今日见他死了,不叫儿子媳妇过去?”那人道:“这个如何使得?《琵琶》上说得好:‘婚姻事,难论高低。若论高低,何似当初休嫁伊?’你不要慌,我去与他说。”员外看来难灭众论,便走出来道:“我叫他女儿去便了。小儿却不在家,改日去罢。”一面叫好了船只,一面叫人报知朱女。
  朱女听得爹娘俱亡,号啕大哭起来,带跌带奔走到厅上,问父母如何俱死。老王备述一番,朱女哭倒在地。老王道:“事已至此,不必哭了,速去盛殓为妙。”朱女要他丈夫同去,丈夫避不见面,心慌意乱,只得哭到房中,卷了些随身衣服,叫一小婢拿了,跟着老王下船。
  一到家中,捧着两个尸首,哭得石人下泪,铁汉伤心。旁人听了,也不知落了多少眼泪。只道家中还有些用度,那知一空如洗。自己又没有银钱带来,只得央老王将房子变卖,买了两口薄薄的棺木。邻里都来相帮,将他夫妇入殓,把棺木抬到空地上安放。丈夫影也不来,公婆绝不买一块纸钱相送。事毕后,老王道:“我接你来的,原是我送你归去。”送到了门,老王也不去见阴员外,掉转来就走了。
  朱女一直进去,见了婆婆,泪下如雨。那婆婆千不言,万不语,反道:“你这样哭法,何不同了你好爹好娘一块儿到棺材里去”朱女气得答应不出。走到房中一看,那知箱笼物件,被丈夫都搬到妾房里去了,只留下一床一桌一杌。正在叫苦,只见丈夫走来道:“你的物件那个希罕,都在房内。其余都是我家置办的,由我搬去,与你何干?”朱女气涌填胸,那里忍耐得住,说道:“罢了,我也不要活了,与你拼了命罢”一个头拳撞去,被他丈夫隔倒在地,乱踢乱打。聂氏听见,走来相劝,丈夫才丢手走开。只见朱女在地滚得头蓬发乱,便叫一仆妇相帮扶起,放在床上睡下,悄悄劝慰道:“大伯这样行为,心肠太狠,劝你耐心等他回意。”朱女一句话也说不出,只把头来摇。聂氏说罢去了。
  黄昏时候,小婢搬进一盆小菜,一大碗薄粥,叫他吃夜饭。朱女叫他收去,起来关了房门,思量活在此永无好处,不如死了的干净,省得受人凌辱,呜呜的哭了又哭,到了半夜,便悬梁自尽。可怜朱大姐嫁到阴家,不曾一日快活,受了无数闷气,一旦死于非命,你道一点冤魂散也不散?
  明日直到饭后,不见他开门,叫又不应,大家疑惑起来,扳开侧窗一望,只见直挺挺的挂在那里打秋千,连忙撞门进去,摸他身子,已是冰冷,不知几时吊死的。斯时,阴家正兴旺头上,欺他父母已死,又无亲戚,遂买口棺木,草草入殓,并无一人说话。公婆自他死后,倒像去了一累。丈夫只道死得好,待我另娶一个富家女儿,好不快活。白布也没用一块,功德更不必说了,竟若死了一个婢女一般。一日,正值阴员外五十寿旦,贺客盈门,忽闻青天里霹雳一声,震得远近皆惊。有的道:“如此青天,如何有此霹雳?”有的道:“必定打了甚么毒物。”阴家正要留客吃饭,只见一人飞奔走来道:“员外,不好了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