算委曲的了。那时封氏跨上马背,加鞭飞走。明早,店主起来,见一人走了,二人杀死在床上,不解是什么意思。荒乱世界,看得人命甚轻,把两个尸首抛在野外,行李马匹,落得受用。按下不表。
  单讲封氏一骑马直跑到自己门首,已近下午,又恐怕丈夫迁居他处,便问一邻人道:“这里可是张家么?”那人道:“向日是张家住的,因那年遭了屠城之变,家道穷苦,迁在东门外坟屋上去了。”封氏听了惨然,便带转马头,竟奔东门外来。因向时上坟曾经到过几次,路径是认得的。到了坟屋门首,见几间破屋,零零落落,两旁邻舍都无,凄凉满目,便跳下马来,把马系在柳树上,将马鞭打门。时已点灯时候,有一小使开出门来。问他:“主人在家么?”答道:“在家。”一直走进坐下,把马鞭向桌上乱敲,道:“快唤你小主出来!”
  那张秀才在干戈之际,已吓破胆的了,忽见一少年将军闯入,声声要他出见,惊慌无主,只得战兢兢走出来,跪下道:“不知将军从何而来?”封氏一见丈夫,忙跪下扶住,哭道:“你竟不认得我了?我即汝妻封氏也!”其夫知是妻子,抱头大哭。翁姑听见媳妇归来,移灯走出。数年相隔,今日重逢,悲喜交集。细问改妆之故,封氏一一诉知,俱各大喜。封氏道:“如今须要迁避他处,使人踪迹不着,才得安稳。”其夫告以穷困。封氏道:“不妨,我行囊里带有金宝。这是我有心逃归,平日隐藏下来的。”当夜夫妻相聚,正是破镜重圆,去珠复返,人生极侥幸的事。明日悄然搬至幽僻去处,果然无从踪迹。
  再说贼将大老婆自打发封氏去后,日日盼望,直至等了两月,不见归来,方知是“金蝉脱壳”之计。正要遣人追访,恰好其夫有信,已经阵亡,算来此后日子,自己也要改嫁,还那里来顾别人。
  其后天下太平,封氏夫妇复归故里,重整家园,生于承后。后人称赞封氏委曲全家,用计求脱,真是女中丈夫!要知其平日爱习骑射,专为出行便易;抚育儿子,亦不过明无去志,令他深信不疑,不来防我,才得脱归。一段深心,全为不忘故起见,岂非身虽受污,此心可对天日?若女子当患难之际,既得保家,又能全节,不动声色,做得停停妥妥,一家阴受其福,于人一无连累,闻者为之起敬,当道为之动色,岂非更是一桩奇外出奇,难中更难之事?试听下回细说。
  第二回
  士穷能守古来难,济变无才更足叹。
  保护一家全节死,应令巾帼笑衣冠。
  话说本朝近年,宁国府有一老贡生,姓王,名之纪。家有薄田几十亩,生子三人,俱已娶妻。最小的儿子,单名一个惠字,娶妻崔姓,众平县东岗人,亦儒家女。崔氏性质聪明,幼时,父母教以读书,辄晓大义;长通文墨,颇有才能,作事井井不乱。容貌姣好,素有美名,人家争欲得之为妇。后归王氏,婆婆死了,只有老翁在堂,崔女亲操井臼,克尽妇职。
  大凡女子嫁时,见丈夫家贫苦,粗茶淡饭,便有不足之意,以上致公婆不悦,夫妇不和。王之纪家只有薄田数十亩,本是清苦人家,做他媳妇,焉得称心遂意?崔氏却安之若索,绝不嫌贫嫌苦,总劝丈夫读书,灯下做些针指相陪。虽年少新婚,并不偷安贪睡。妯娌亦极和睦,邻里宗亲皆啧啧赞叹不了。
  那知过了两载,宁国地方大旱起来,一岁不雨,赤地千里。苗禾颗粒无收,米价腾贵,斗粟千钱。除了盈实富户,往往十室九空,饿殍相望。卖男鬻女,抛妻弃子的,不计其数。朝廷虽有赈恤,怎救得百万生灵之苦?更有一等最苦的,名为体面人家,其实一贫如洗。所靠教些蒙童过活,值此凶年,连砚田也都荒了,数口嗷嗷,毫无一条活路。欲做下流的事,体面攸关,既不便变卖子女,又不能伸手讨吃,闭门饿死的,十有八九。正是人民遭劫,玉石俱焚时候。
  那王贡生本系贫士,两个大儿子虽皆进学,因本处无人请他教书,走到别处寻馆,漂流在外。家中一子三媳,孙男孙女,到有数口,仰他过活。虽有薄田,若在成热之年,也可收租接济;即或不够用度,也好变卖于人。到了这个时候,就白白送人,还要双手推开,那有来买他的道理?始初吃身上衣服,继而吃家中物件,只是吃一日少一日,每日两顿饭的改为一顿饭,一顿饭的改为一顿粥。再隔几日,连这顿粥也艰难起来了。
  古语说得好:“昔日穷,无立锥之地;今年穷,锥也无。”王贡生看了如此光景,知去饿死不远,只营长吁短叹。一日,思量亲友家中借贷钱米以救目前之急,强步出门。那知有饭吃的,走去不见面;没饭吃的,会着了各诉苦况,正如楚囚相对,越添愁闷。走了一日,慢腾腾空手而回,才到家中,一个头晕跌倒在地。儿子媳妇知其腹内饿了,扶起坐定,将水多米少叫名粥汤一碗灌他下去,方得神气清爽,便问:“今日从何得米?”大媳妇道:“将内门一扇,换得一升米,煮了一火锅粥,大家都已吃过,留下一碗,待公公归来吃的。”只见孙男小女还在那里要吃,那知锅子里洗祸的水都已吃完的了。孩子们吃得不饱,啼啼哭哭,之纪见了,益发心酸。
  到了掌灯时候,见一家都在堂中,之纪眼泪汪汪对着三个媳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