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:『你到底要你兄弟多少银子?』他道:『那丫头烂不济也值五十两,我该得廿五两。』宦萼叫小厮称出廿五两银子来,对曾公道道:『公老,我看你小令侄还是个孝弟知礼的人。我与那凶徒这银子,替你小令侄解了兄弟之仇。』又向众人道:『列位亲翁皆在这里,这个恶人不是我没本事处治他。我今要处治他,他方纔骂了我,人不知道的说我小器。我如今倒给他这银子,此后他再来与兄弟打闹,叫他兄弟去对我说,我送他到衙门里,替曾家除了这一害。』叫小厮将银子撂与曾嘉纔。宦萼道:『曾老不必生气,也请回罢。』曾公道道:『寒家不肖的事,倒破费老爷。』同着嘉礼作揖谢了。宦萼向众拱了拱手,上马而去。那曾嘉纔拿着银子,披上衣服,敞着胸,欣欣得意也去了。【是个下流无耻的人,泼皮形状。】
  宦萼正走着,见一个老儿拉着一个小伙子,许多人在那里劝。宦萼看那老儿有些面熟,一时想不起他的姓来。问他道:『你老人家好面善,你为甚么事?』那老儿认得他,答道:『宦老爷,我是葛子恩,你贵人不认得我了么?这是我那不长进的儿子,叫做葛器。我一生一世苦挣了廿两银子,我两口子都年老了,留着做棺材本的。他殴死殴活定要借去做生意,去了几个月,不知在外边怎样嫖赌,花光了回来,说是折了本。这样不孝的奴才,我定要送官处死他。』宦萼道:『你老人家有几位令郎。』葛老道:『这一个就足够了,我还禁得有几个?』宦萼道:『你既然只这一个,要送了他,后来老了靠谁发送?』他道:『我死了,靠这奴才,还有本事挣口棺材与我么?不过是狗拖猪啃。不如今日送死了他,我且出这一口气。没有他,我倒罢了。古语说:街死街埋,路死路埋,倒在阳沟里,就是棺材。我也顾不得这些了。』宦萼问葛器道:『你怎就花了你父亲的银子,叫他这样的恨怒,割恩绝义的?』葛器道:『老爷,这事冤屈死人。我又不嫖又不赌,如何会花?时运不济,两三次生意做不着,就折得个精光。我家老爹和我合气,咬住这么说,叫我没得辨,只得凭他老人家罢了。』宦萼叫小厮称了廿两银子做棺材本,道:『你父子好好的回去罢。』那老儿笑嘻嘻的道:『怎敢当老爷赏?』一面推辞,一面就纳之于袖了。葛器叩谢,宦萼拉他起来。他父子二人欢欢喜喜,一点怒气也无,和和气气说着话回去了。
  宦萼骑上马正走,忽见一家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,气愤愤的,脸脖子胀得乌紫,靠在门枋上。内中一个妇人泼声泼气的大骂。宦萼勒住马,问那人道:『你姓甚么?为什事气得恁个样子?』那人正受了一肚子脏气,没得诉处,听见问他,往内指着道:『老爷请听听。』宦萼侧耳听时,那妇人骂道:『穷忘八,人家嫁汉子原是图吃图穿,叫我成日熬清受淡的。你既没有本事养活老婆,留我做甚么?你与了我休书,像我这样的能干老婆,不是说大话,怕嫁不出好汉子来么?三只脚的蟾寻不出来,像你这两只脚的汉子,要无千带万多的很呢。』嘴里骂着,把桌子板凳打得一片声响。宦萼听了,问道:『端的为甚么缘故?』那人叹恨了一声,道:『小人叫做方器生,这妇人是我的妻子薄氏。成日家横草怕拈,竖草怕动,只是要好的吃。小人开了个小酒店,苏碟小饮,就在这巷口。倒好来,每日无移的赚钱数银子。一日除日用之外,还有多的。每晚有剩下的荤菜拿回来,又带两壶酒与他消夜,一句闲话也没有。小人前因病了,两个来月就把本钱花用了。如今不做买卖,没得给他吃,终日这样吵吵闹闹的。刚纔吃饭,他要买些熟肉吃。家中又没一个钱,连饭碗都摔掉了。骂了这半日还不住。』宦萼道:『你这酒店也得多少本钱。』方哭生道:『桌凳壶碗锅灶器皿家伙都是旧有的,不过买些鸡鱼虾笋香肠肉什件肫肝之类,酒是抬两坛卖两坛,四五两银子就够了。』宦萼叫小厮称了五两银子给他,他不敢接。宦萼笑道:『我给你做本钱的,你收了,我还有话说。』遂下马,附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。方器生谢了,拿着进去。
  宦萼轻轻蹑足跟了去,在窗下窃听。那方器生到了房中,薄氏骂道:『倒运鬼,背时鬼,你今日晚上没有肉与我吃,我明日早起卷卷拍拍屁股,各人寻好汉子去,你不要见怪。』方器生把银子往桌子上一丢,说道:『不要骂了,等我明日发市,开了辅子,写休书与你另嫁就是了。』那薄氏正骂着,一眼见了银了,一脸的笑。忙跑到跟前,道:『好东西呀,你是那里的?』 方器生道:『你是要去的人了,管我这闲事怎么?』那薄氏笑嘻嘻的道:『你有了银子,大风大雨的,我望那里去?』方器生道:『你妇人家好见短,见我没挣头,就要嫁汉子去。见了银子,就不去了。』那薄氏笑着道:『你道我当真要去么?恩恩爱爱的夫妻,往那里去?不过是激你的意思。不亏我这一激,你肯弄这银子来么?不说买些好肴打两壶好酒来谢谢我,倒还说我的不是。怪不得人说男人没良心,还是我妇人家的心肠好。』哈哈的大笑。方器生又是那生气,又是那好笑,便道:『你吵闹了这些日子,此时见了银子,就说这些鬼话。』薄氏笑道:『你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,难道自己的贤德妻子拿假话激你,都听不出来么?你今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