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冰销瓦解。要见大将军时,韬庵又说是病了,概不见客。只得忍着一肚子闷气退了出来,到挹芬那里,大半气还没平哩。
  挹芬去问他时,他也一语不发,但捶着椅背叹息道:“我长鹤山还是守着你们这些有色有香无势无利的,情谈赌饮,便宜着多呢”说还没完,狗儿早嚷了进来,说:“了不得哩!
  奶奶到刘司长家要人去,不想长姨太太也在那里,三言两语不投机,正打得高兴呢。”挹芬听了,不觉花容失色。翻是鹤山安慰着他,说:“你且莫慌,这围是要我去解的。”说完,匆匆坐车去了。
  不晓得那刘公馆的嗔莺叱燕,竟成了全国龙拿虎踯的先声。
  不到几日,京里边沸反似的闹起革命党来。有说大将军府里已捉住了整百个奸细,连姨太太里边也有与革命党通气的。也有说大将军已被人狙击过一次,不过没中要害,现在创口还未收功,所以才托着病的。也有说狙击大将军的不是别人,便是那一人之宠的燕儿(那个美仆),所以有个叫什么燕尾生的,也一溜烟逃走了。这种风说,一人传十,十人传百。更加着外边风声一天紧似一天,直把个樊楼笙管的北京城,变做了风声鹤唳的八公山。那些什么郑甘棠哩,刘复初哩,一个个缩着头颈,再也不敢放个屁儿。
  天子脚下,刹时便阴惨惨地的大有西塞山前凄凉白鹭的景况。只有吃肉头陀却兀自萧萧散散的,留着一双冷眼看人。这天,他独自一个人走上街去,觉得路上的人都现着一种?锝不安的样子,他兀自好笑着,想今天由得我来独乐了。便有一步没一步的走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大酒楼门前。见那个掌柜的正在那里打盹,几个伙计把一张大菜台卸下一段当作赌场,默默测测的抹着纸牌儿玩。
  头陀一步跨进,向楼上便走。有一个眼快的见是主顾来了,很现出一种纳罕的神情来,跟着上楼道:“爷敢是寻人来的么?”
  头陀摇摇头道:“谁寻什么人,两壶酒、四个碟、二个汤、四盘菜便得了。”那伙计登时放下一脸喜色来,曼声高调的唤了下去,又请头陀拣了个临街倚槛书画煊烂的雅座。头陀不觉暗暗说了声惭愧,坐了下来。他那里是吃酒,简直是当他新亭岘山,凭眺寄慨罢了。不多几时,酒已半酣,便离了坐头,自倚着窗槛,远看着西山漠漠,宫阙黯然,有一阵阵西风掠着面庞过去,心中兀自感慨着。
  忽听得隔墙隐隐一阵笑语声,接着呀的一声,将窗推开了,便有一个莺声呖呖的倚窗笑道:“你也太啰唣了。这也算得是诗的么?你却比起旗亭画壁来。”一个少年男子笑道:“谁来说假话给你听,其实是做得好。”女子道:“好在那里,你倒同我说出来。要是说得不差,我便信你是个点铁成金的能手。”
  少年道:“好,你一句句吟出来,我要大发议论哩。”女子便吟着第一句道:凤阙鸾宫佳丽场,少年道:“起手七字,将帝制光芒,狭邪征逐,写得十二分热闹。下文一跌,便令人有季主论卜之感。”第二句道:新颁列第耀金张。
  少年笑道:“此语不堪令刘歆等闻之。”第三句道:曲江春尽笙歌老,少年叹道:“一瞬风华,无端消歇,更不必听延秋门上鸟声了。
  转折处感慨哀艳,我真服了你了。”第四句道:寂寞西山拥夕阳。
  头陀止不住将窗槛一拍道:“王敦作贼,纤儿破家,斗大京城,冷暖如此。我还须对酒浇愁,谢此人事哩。”真是:胸有块垒十万斛,下笔成泪泪盈握。
  荒唐辛酸而为文,且将苦笑代一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