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见便知是个好议论、富文采的漂亮人物。第二个瘦瘦身材,走路有些一摇一摆的,拈着几根疏髯,却先开口道:“主人已有那里候久了。”说完,抢上几步来,笑说:“来迟了。”将军也点了点头,却笑向季浩道:“前天令郎荣晋特任,还没去称贺呢。”季浩仰天笑道:“儿辈升沉,问他什么。我只望他上毋负国家恩幸,下毋似阿翁疏狂放诞,动遭物议罢了。”说完,将军引两人进了白琼瑶馆。
  一进门便是大院子,两株辛夷有三抱许粗,满开一树繁花,如到了群玉山头一般,把日光都遮得剩些零碎活影哩。季浩想:“将军是个武人,今日饯春小集不开在别处,却在这白琼瑶馆中,对着一院辛夷,作三春结束,题文恰当,还有个人在那里指挥。”因问道:“韬庵公子呢?”将军笑道:“我晓得你第一句问的一定是他,这孩子这几天忙昏了,硬拉着季穆斋要他指点真伪,收罗宋版呢。”旭初道:“穆斋鉴识书籍的眼光原不差。”将军道:“什么鉴识不鉴识,不过被阿韬这孩子扭住了,没法子摆脱罢了。”
  正说着,忽见一个人直撞来道:“好呀!竟骂起来哩。”
  众人看时恰好是季穆斋。将军问他怎才来,穆斋笑道:“早来了,被令郎中途劫去嫏嬛小筑中,将炕床底下的书都捡了出来,要我说明来历,分别去龋镇(整)闹了两点钟才闹清了。他还要我将各书注明刊印年月种类。这可老性命要紧,撒了个谎,逃到这儿来,托老将军保护着,当不怕小将军追赶下来哩。”
  说着众人多(都)笑了。
  将军看着时计已差不多午初。穆斋问约而未来的还有几个,将军道:“范雨亭、叶笑庵、夏子超是必来的。其余还有阎树楷、周孝戡,一个病着,一个明日要出京,怕不能来了。”正说着,范雨亭、叶笑庵、夏子超一齐来了。别的不打紧,子超背后跟着个十六七岁少年,穿一件元缎单袍,鬒发如云,肌肤凝雪,山眉水眼,竟是个绝代佳人。将军一见,不觉怔怔地呆了,忙问道:“这位是谁啊!子超笑道:“太客气了。”说时,那少年赶过去向他打了个千。将军才知道是个小厮罢了。却不知不觉的含笑道:“免罢。好个玉人!子超,你竟瞒着老夫拥起佳人来。”众人平日见将军很严重的,今日见了这少年,竟大改常度,说起疯话来。子超笑道:“那里敢瞒你。要瞒你,今天也不带他来了。”说着,回顾少年道:“燕儿,我今天将你借给将军一天,你去伏侍着?!”燕儿流波一笑,腼腼腆腆的移了几步。
  将军将他一把拉住,迷挤了双眼,笑问道:“几岁啊?”
  说十六岁了。”念过书没有啊?”说也认得几个字的。“原籍那里啊?”说扬州呢。家中还有谁啊?”说父母早亡,只兄俱没,没什么人了。在夏大人家应的是那一项啊?”说磨墨、伸纸、捧砚、焚香罢了。“好雅意的差使!夏大人舍得将你赠人么?”燕儿却红着脸不答了。将军见他娇羞不答,宛如女子,不觉忘形,将他的手举起来,向自己花白的胡子上粘着,把个燕儿急得一张粉脸再也抬不起来。季浩等看见这种丑态,一个个托着看花溜了出去。独有笑庵、雨亭两人是最会淘气的,在栏杆一角鬼崇崇的商议着。
  雨亭忽然招手向一个丫头道:“来,来。”丫头走了过来。
  雨亭低低说道:“将军唤二公子呢。你说我们都在这儿要发起做诗,请他来入局呢。”丫头认是真的,应着去了。笑庵举手将雨亭肩上掐了下道:“促狭鬼,你也积些阴德罢!”雨亭放下脸道:“都是你提调着的,现在又推在我身上。”说着,又格的一笑。穆斋正在廊下看鹦哥儿,听他咭咭呱呱的,知道又要摆布着那一个了。想要来问时,只见韬庵兴兴头头走了过来,笑道:“做什么诗啊?”季浩等没听见雨亭撒的诓,都莫明其妙。雨亭装着一脸正色道:“我们原说吃了饭再说,老将军说先把题目议定了,慢慢儿喝着想着也好。他老人家在里边等你去商议呢。”韬庵认是真的,便走了进去。众人见雨亭这样调拨,早已明白他的意,都指着他干笑。他得意非凡,拉着笑庵沿壁蛇行而进,伏在窗外偷瞧着。
  见将军正拉住了燕儿搭讪着,一张半笑不笑的寿星颜,几乎贴到了燕儿胸前去。燕儿正在危急,忽见人影一闪,走进了个雍容华贵的公子来。这一刹时,直把三个人惊呆了一双有半。
  将军正神魂荡漾,一见儿子直撞进来,忙将燕儿推开,涨红了脸立起来看悬着的书画儿。韬庵一进门,见老子正拉着燕儿扮鬼脸,心里一惊,要退出去也来不及,只得红着脸站在一旁。
  燕儿更羞一个十足,还亏他勉强支撑着向韬庵打了个千儿,便不言语了。这一副变相行乐图,直把个窗外伏着的叶笑庵、范雨亭笑得几乎哭了出来。子超心里兀自称快。想:“老头子最爱割人的靴统,今天可受了报应了。”还是穆斋、季浩、旭初老成些,怕将军下不得台来,笑着进去道:“名园胜友,奇花佳日,竟被叔虎将军一人占尽哩。”这一句话,真似三人的救命星君一般,把三人的灵魂从苦海中收了回来。将军忙换了一口气道:“名园么”说着又觉得不知接着说什么的好。
  韬庵见他们三人进来,早已溜了出去,将雨亭一把拉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