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胡同一带,有个著名的破落穷汉乌大褂子,没家没室终日在前门外私设赌窝儿,做个伸手将军。生性混混沌沌的,没钱撩了,却只睁出双乌溜溜的毛眼,向人丛中乱撞。撞出些事来,被警察拉进厅去关了几日,他倒落得了安居饱食。
  有时撩得几个大钱在腰包里,又爱喝着白干,说几句大话儿,却总给人驳回个干净。他自知说糟了,也会卷旗息鼓而去,到明天再说,因此人又叫他乌鬼话儿。
  一天从赌窝里出来,一手摸着自己的搭膊,皱着眉头,七横八竖的撞到金鱼胡同西口。劈面来了辆胶车,向东跑得飞快。
  乌大褂子走路是从没把眼放在前面过的,拉车的要避也不及,碰的一声撞个正着。大褂子总算垫了个底,拉车的双脚一跛,却好伏在他身上。两人正挣扎着。那位坐车的正跷着腿衔着烟,仰头顾盼的得意着,忽然车子一颠,身子向外,直扑到两人身上。两人才挣扎得起,被他一扑,这连一连二的倒了,过路[的]都立着拍手笑。乌大褂子觉得背上重得很,拼命的一掀,坐车的同拉车的咯碌碌从他背上滚下来了。他爬了起来,一声都不言,只睁出两个乌眼珠盯住两人。两人爬了起来,也对着乌大褂子看。三个人一声也不言语。众人见了越发好笑。
  三个人发了回愣,大家开口了,坐车的跳上车子道:“走罢!”乌大褂子一把抓住他道:“早得很呢,还撞回儿玩罢!”
  坐车的将他一摔,那知大褂子动也没动一动,反揪住了他胸脯道:“我们茶篷中去讲罢!”说着,拉了便走。坐车的吓得面如土色,却一手画着圈道:“岂有此理,岂有此理!你这人真是我夫子所谓好勇斗狠者矣,不屑教诲者矣。”路人见是个书呆子被惫懒汉缠住了,越发好笑。坐车的愈生气起来,摇头簸脑道:“乡邻有斗者,披发缨冠而往救之。汝等见而不救,反窃笑于其旁,如秦人之视越人肥瘠者,是亦可谓妄人焉矣,是亦可谓妄人焉矣”话没说完,被乌大褂子拉着,脚不点地的走了。
  再说挹芬家里有一个打杂的,唤做刘狗儿。是扬州世袭的龟奴,在北京窑子里混了几年,出名的是捣鬼伙计。挹芬的母沈寡妇起初贪他是在北京混惯的,又是个亲同乡,到处有个招呼,便招呼了他进来做个伙计。那知狗儿有一种天生的本领,无论是谁,只要不是男人,他总能无老无少无美无丑,拍得他骨酥肉麻。沈寡妇原还是个四十左右的人,又不是什么大家命妇,见狗儿说话知趣,不知不觉的被他勾搭上了。经不起狗儿竭力报称了半月,竟打得火也似的热起来。起初从伙计不次迁擢的升了帐房,又从帐房得了个异常劳绩,竟又赏了个记名内用的头衔。
  狗儿职分一天大似一天,事情便一天少似一天,除晚上依例签了个名外,终日在外边鬼混。人见他充了挹芬的未来掌班,便都十二分的奉承他。也有求他荐个帮闲的,也有托他出个名儿组织些龟界联合事业的。那拜把子、吃扁食种种活动,更不必说了。
  那天他吃了饭没事,见沈寡妇也歇了中觉,便悄悄换了身玄缎高领窄襟叉裆直管的衫裤,三镶密行的快靴,斜戴了顶毡笠儿,挺胸凸肚的出了院子。慢慢从前门大街逛过来,却好见乌大褂子把那书呆子拉到茶篷内去了。真是:茫茫人鬼难分别,不数当年鼎铸来。



  第十三回煊赫头衔龟能人语
  殷勤晋接免解客嘲
  却说狗儿全装披挂了,瞒着沈寡妇,得意非凡的出了窑儿。
  一路过观音寺一带,见了银楼便心中计划着道:“金镯一对、金戒子两只不算什么,问这老婆子要去,怕不照数的给我?”
  见了衣店,心中计划着道:“银狐袍儿、草上霜褂儿,不算什么,不算什么,还来问老婆子要去,怕他不照数的给我?”一路云里雾里般的一个计划着,早出了街口,向南信步走来。只见一个茶棚前拥住了许多人,在那大声价笑。
  狗儿横竖闲着,拨开众人想挨进去看时,忽听得一个人嘶声唤着道:“狗君子,狗志士,狗先生,夫子有言曰:‘水氽浮尸,心不寮其如命何!’”狗儿虽听不清说的什么,那“狗”字是自己的尊篆,那有不关心的理,况这声音又是很熟的。便探首进去看时,不觉一声奇怪,那人早没命的扑上来,带哭带指着个惫懒汉说道:“是亦妄人而已矣。予方凭轼而观,辱于泥涂。彼危而不持,颠而不扶,反绥之使来。非事之以珠玉,不得免也。救人如不及,先生其许之乎”话没说完,引得围着看的哄然大笑。那惫懒汉见了狗儿,也不敢猖獗,放了那人,静悄悄的立在一边。
  原来大褂子、书呆子厮扭入茶篷之际,正狗儿排众探首之时。打量着那书呆子时,不觉心中一动,想遮莫是表兄席终南,便睁眼向着乌大褂子道:“你又作怪呢。”乌大褂子不敢倔强,嘻着脸道:“穷得慌了,斗着这呆子玩罢了。”狗儿冷笑道:“且教你认识这呆子。”说时携着那位终南的手道:“表兄不是来应知事试的么?他日得了宛平县缺时,先处治这厮罢了。
  啊!”
  乌大褂子听着慌了,碍着众人,又不敢跪下来。狗儿向身边摸出张五千钱的票子来,向乌大褂子一掷道:“还不走你的路!平日一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