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一个人坐在潇湘馆里,忽见贾政走来,黛玉连忙迎进去,贾政就在堂中坐下。黛玉送上茶来,贾政喝了一盏。黛玉打量着贾政有什么话商议,又见贾政满面的愁烦。黛玉就问道:“舅舅,敢则打算着什么事情?”贾政点点头道:“是呢,真个的为难呢。”
  黛玉只问:“什么为难?”贾政道:“咱们家世受天恩,说不尽那昊天的罔极,真个做臣子的就能够肝脑涂地,也报答不上来。而今又到了这一步地位,我就做梦也没有想到。天高地厚,哪里尽得寸忱,我到衙门里自己也尽着巴急,只要拿出个良心,不敢丝毫欺隐;果然精神,巴急不上,再据实陈情便了。只是一件事情,谁知户部衙门除了例上的俸银,还有许多饭食银,这个如何使得。我要奏缴了,碍着众人,又说是九重都知道的;若是一样的受这银子,不说我的身子洁净不肯沾一点泥儿,想到上头一个天,心里如何过得去,真个的为难。你每有过人的见识,人统不如你,你替我打算打算。”
  黛玉道:“若说这项银子果然圣上不知道的,倒也不怕碍着什么人,定须奏缴上去;若是果真圣上知道的,就领了也使得。不过舅舅的生性再也不肯,甥女倒有个愚见,就将咱们这一份散与司官老爷们,叫他大家天良办公,一发的清廉勤慎,岂不更好。从前原思为宰,将所得之粟,依了孔圣人散了邻里乡党。咱们这项银子究竟不是例上设立的,也是半私半公的款项,不便散给亲友,舅舅散给属员也是圣上到小臣的恩典,岂不两全。”
  贾政听了大喜,道:“好孩子,说得我如梦方醒。”  贾政听了大喜,道:“好孩子,说得我如梦方醒。”就拉了黛玉的手道:“好孩子,你怎么不做一个男子汉,咱们做一个同堂官儿,大家报答圣主。”黛玉道:“甥女只是个打量的话儿,要请舅舅定见。”贾政立起来道:“谁还夺得你这个理。”
  就喜喜欢欢地去了。黛玉想起贾政为人实在地清忠骨鲠,算得一个公正大臣。这样做官,真可以配得上天恩祖德,就是待我,也要算一个知己。我既不能超凡出世,索性做一个男子汉,或者效力疆场,做出那卫青、霍去病的事业,再不然也赶上李白、王维,不叫宝玉这种孩子儿戏似的,就压了天下英雄。倒叫我做了个女孩儿,索性做木兰从军、曹娥救父,也还豹死留皮。若汩没在绮罗队里,实在地悔气。枉说了刘牢之酷似其舅,我只好做一个幕府参谋,也亏他敬服我如同畏友,往后我只是成他的美便了。云妹妹原向我说过,还有列仙的根基,不拘今世来世,只要看自己的功行。我只能劝舅舅大大地干几件仁民泽物的事情,只怕也还走得到旧路上去。黛玉正在出神,不防旁边站一个人,呆得木头似的。原来黛玉叫袭人取一件月白实地花绣的夹衫儿来换,正遇着贾政进来,袭人就拿了衫儿站在旁边。贾政去后,黛玉就坐下出神,没有看见她站在那里。原先早晨头宝玉也同袭人顽了好几句,问她有小琪官没有。又说你从前原说过你哥哥要赎你出去的,吓得我那么样。又说你从前便要不理我,而今又这么样。又说难为你,还替我做活计儿,又说晴雯补的那件雀金裘,好好地替我收了,今年冬天我天天要穿的。又说我元宵时到过你们家里,你拿果子给我吃,而今你们家还住在那里吗?又说那一条大红汗巾子配了对了。
  袭人也悄悄地应了几句,打量着黛玉都听见了,故此不理她,吓得什么似的,站在那里。谁知黛玉却并不曾听见,思量的也并不是这些。黛玉瞧见她这番光景,想起自己初到老太太房里的时候,一块儿赶着叫姐姐,一路下来也过得很好,又是送东西看活计,好不过的,就是使了个暗算,也是她来探过口气,自己说出东风西风的话儿,故此顺了宝钗那边去了。今日这样光景,也怪可怜见的。黛玉倒也十分过意不去,站起来换过纱衫儿,就拉她过来,道:“袭人姐姐,我刚才想着些别的事情,就忘记了你站在这里。咱们从小儿的姊妹,你不要拘着的生分了我。你不知我心里也疼的你,诸凡事儿,你替我操了心,我就舒展得多少。好姐姐,你替我坐下了,咱们谈谈心儿。”袭人哪里敢坐。黛玉道:“必定拘着,我就恼了。”
  袭人只得在小登上坐下了。黛玉就同她谈了好些旧话儿。袭人见黛玉待她这样,益发感激。黛玉又批了两处银号,叫蒋玉函管了。也叫紫鹃、晴雯大家过来,谈了好一会。宝钗、宝琴就走过来,商议到凹晶馆去,等到晚上大家看月亮,黛玉也喜欢。果真天晚了,姊妹们大家聚起来,扶着栏杆,看这个水月精神。真个的天高月小,云尽风轻,只将各人的衣衫儿飘得悠悠扬扬的。众姊妹大家走近来,单不见了宝玉。宝钗道:“这个淘气的,才在这里,又躲到哪里去了?”
  只听见对岸曲槐树下鸡啼起来。李纨便说:“不好了,这些老婆子收得不干净,把稻香村上的公鸡跑到这里来了,多早晚它自己还会上宿去呢?”那鸡只管乱啼起来。黛玉笑得了不得,道:“大嫂子,你不要给小孩子哄了,谁家的公鸡会这时候啼。你听听,不是宝玉的声音么?”众人听一听,都也笑将起来。探春、喜凤就绕过去,将宝玉捉回来了。宝玉只扶着栏杆,笑作一团。探春道:“今日月光也很好,我们今日大家学着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