参养荣丸及参膏燕窝片到潇湘馆,一直走到床前来看黛玉。
  黛玉自从李纨、兰哥儿先后来说,又听兰哥儿学的语言,心里着实感激贾政,无奈与宝玉匹配一节与自己毫不相干。此刻见贾政亲来,心里虽然感激,口里转不能语言,只望着贾政掉泪。贾政叫一声“我的儿”,也就不能言语,坐下来拉着黛玉的手,也只有掉泪。这两个人心头各有千言万语似的,只说不出来,惹得众人皆发怔了一回。
  黛玉哽咽了半晌,方说出一句话道:“我的良玉哥哥在哪里?”贾政明晓得她举目无亲的意思,又见黛玉的眼泪如泉水一般泻将下来,贾政就一面扯下擦手绢子替她拭泪,一面自己揉眼,也哽咽了半晌,说道:“赶年内外会试前总到。”随说道:“你想着你亲生这一辈子也没了,只我是谁?你想哥哥,你不要生分了我。”
  黛玉就点点头,贾政自己本来怕伤,又恐伤坏了黛玉,便轻轻地立起身来,对着李纨道:“我很知你们情分,总来林妹妹也不是外人,你疼她就如孝顺了我。”李纨连声答应。
  正说话间,王夫人也来了,也叫晴雯过来磕了一个头。贾政倒细细地看她一看,真真是晴雯一模无二,连描容也没有这手段,心内惊异了一回。便说道:“你同紫鹃都是老太太的旧人儿,我很知道你们,心里念着老太太,便十分地用心伏侍林姑娘。你们心里也明白,这林姑娘并不是外人,你们总跟定林姑娘,我这一辈子另眼看你,并不薄待了你。”贾政这句话无非打动黛玉,要将宝黛圆全,紫、晴侧室的意思。无奈黛玉自己定了一个抵死不回的主见,心里头虽早感念贾政的实心,此等言语竟如东江西海一样。贾政说完了,再说道:“你们明白?”两人玲珑剔透似的,如何不知道,也就脸儿上红一红,回一句“明白。”贾政便自去了。这里王夫人、李纨听见了,加倍小心。
  黛玉本欲在王夫人前略略应酬些,因晚上紫鹃说起袭人许多说话,心里很烦,便叫晴雯下了帐钩。晴雯又触起王夫人听信袭人撵她的情节,见王夫人在房,也讪讪地走开去了。那里黛玉在帐中看见,也暗暗地点头。只剩得紫鹃与王夫人、李纨寻些闲话谈论。
  且说宝玉,在碧纱橱里一夜哪曾合眼,悄悄地拉着莺儿问些话。先听见袭人嫁了蒋玉函不胜叹息。莺儿道:“二爷怎么能先知?”宝玉道:“我实告诉你,怎么能先知,我只在暗处看出来的。”莺儿一定要追究什么暗处,宝玉道:“人也去了,说她话长,藏些厚道也罢了。”
  宝玉在莺儿面前不好意思,略将宝钗问了几句,便即根究黛玉近日如何动静,莺儿也不肯隐瞒,便说道:“二爷你还问怎的,你还不知,林姑娘这番回过来变了个人似的。”宝玉吓了一跳,道:“怎么样变?”莺儿道:“她这人材儿,不必说了,照旧一样。从前还不肯吃药,不肯将养;如今是药也肯吃,将养也肯将养,性气也平和。”宝玉道:“这不变好么?”莺儿道:“变是变好了。只有一句话……”宝玉道:“什么话?”
  莺儿道:“我打常听见,不许人说起‘宝玉’两字,就恨你到这个地位。”宝玉吓了一跳,慢慢地淌泪道:“恨是该恨的,但不能剜出心肝来。”
  莺儿道:“我劝二爷也看破此,还说二爷回来后要到她那里探一探,立该就要搬出去。”宝玉哽哽咽咽地道:“搬到哪里去?”
  莺儿道:“听得说她良大爷来,就要搬出去。”宝玉这一惊不小,心头乱跳,四肢渐渐地热将起来。莺儿懊悔不迭。
  宝玉又央及道:“我而今也不敢到潇湘馆法,我只要晴雯、紫鹃来看看我,容我说一句话。”莺儿道:“二爷说得好容易,她两个近日好不金贵呢!林姑娘同她时刻不离,太太也不去使唤她,我敢去拉扯?”
  宝玉道:“紫鹃呢,罢了,晴雯难道也变了?也跟了林姑娘一路儿?”
  莺儿道:“就算晴雯心上有二爷,如今现在林姑娘那边。又是回过来的人儿,也是女孩子儿,怎样无缘无故跑到这屋里?况且老爷也在这屋里。还比起先老太太的时候,姑娘们尽着往来么?”
  宝玉想莺儿的言语果然有理,不能驳回,只在枕上流泪伤心不住,心里总想着黛玉不知存什么主见。越想越烦起来,便叫莺儿将盖被全个揭掉了。莺儿吓了一跳,将宝玉额上一摸,又自己额上一试,觉热得许多,便道:“二爷,你心里烦,耐着些罢,什么天气要揭盖被?你要紫鹃、晴雯来说话,慢慢地与太太商议。”
  这句话点醒了宝玉。到了第二日,王夫人从黛玉处回来,听说宝玉身上不好,便吓慌了。连忙来摸一摸,走出来跟问莺儿,知道缘故,只得来屋伴他。一面叫快请太医,也不等宝玉开口便自己来安慰他,叫他宽心,便说:“林妹妹呢,已回过来了。你老爷呢,已经定了主意。况且她现在园子里,还飞到哪里去?若说晴雯、紫鹃这两个人,难道我使唤她不来?我的儿,你总好好地定定神,等太医瞧过了,包我身上叫她两个来。凭你问她什么话,凭你同她们照旧玩笑,总使得。就老爷来问,也有我招架。不要说这两个,就是林妹妹也包在我身上,我便同你珠大嫂子商量,慢慢地劝她。你们两个本来好得很,难道而今倒生分起来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