舅太太是玩宝玉的话儿,姊妹们就搭到我身上来了。”
  众人就扶了王夫人下来。商量着摆席在什么地方,也有说在花下的,也有说在树外冈子上的。宝钗说道:“花下太近,冈子上太凉,再支起幛子琰也没有法儿。依我说,不如在池子那边曲亭上,你们大家瞧瞧,可不见个全身儿。还更好呢,你们看池子里定得那么样,我们到那边望着,还替它添一幅喜容儿。”王夫人、黛玉都说好。黛玉笑道:“舅太太,今日赏我做个东。”王夫人笑道:“一定的。”黛玉就传蔡良家的告诉去:“今日通不拘什么,只要各人面前摆各人爱吃的物事,也不拘样数。”
  蔡良家的答应了去。把这宝玉喜得了不得,黛玉也就乐得很。不多一会,摆设妥当,众人都到亭子上来。芳官、藕官、龄官、蕊官等也只随身装束,带了琵琶、洋琴、小筝、鼓板、洞箫六件,唱个小令儿伺候,只在亭背后小套间内等着。这座亭子本来起在水面上,旁有翠竹高梧荫着一棵大耐冬,对面山子上无数的乱峰,曲径盘旋,翠螺重叠。这一棵黛梅树巧巧地对着亭子上倒影池中,又映着绿幔红栏,飞香送艳,两旁各种的树木,恰如侍从奴婢围着夫人。黛玉心里好不快活。这里王夫人、宝钗、李纨等尽着评论。黛玉却只是一个人暗暗出神,千思万想地想着道:“我从前葬这个花,原只有宝玉同调。就作的那首哭花诗,也只有他伤心。今日我与他果真圆聚,自然这些看花的,也只好算他一个人是同心人儿。也奇得很,人也会转过来,花也会转过来,这些姻缘莫非前定?”
  黛玉正想到这里,史湘云就走过来,笑笑地拍着黛玉说道:“姻缘前定,呆做什么?”黛玉吓了一跳,明知她仙机隐约,也不便说破她,只是大家听歌喝酒。到底天气正冷,席散也快。宝玉、黛玉就回到潇湘馆来,宝玉便将黛玉在亭上所想的话一样地说出来。黛玉又奇了一奇,想道:“宝玉真正算得一个知己,怎么我的心这样他也这样。”
  黛玉口里倒反说道:“我倒不是这样想。”
  宝玉道:“你在想什么?”
  黛玉笑吟吟地道:“我也不会想。”
  宝玉笑道:“是的了,你不会想就是了。”
  宝玉就与黛玉商议:“等这一树花谢了,咱们再就这树根上埋了它,仍旧将各色各样的花近着它再埋一冢,等它再发起一树。黛玉笑道:“好好,你把满京城的落花儿笼箍笼扫将来埋了,就有这样的花塞遍这个大观园呢。告诉你,大凡天地间可惊可愕的事情,每不常有。也就如人物一般,千古来有几个西子、太真?有几个谢灵运、李太白?这灵光透露统不过一点儿。它这一树花,我还很嫌它开得多,只该开这一朵呢。”
  说完了,就将拾起带回的这一朵,叫素芳拣一个白粉定暗菊的盘儿,少少儿盛些水,将这朵花养在盘里。宝玉听了黛玉的一番议论,十分叹服。这里两个人方在商议,等这树花谢了,也好好地葬它在埋香冢上去。谁知第二日清晨,紫鹃、晴雯、素芳、碧漪、香雪等一齐进来,说道:“昨日这一树的花儿,开也开得实在奇。咱们今日赶早地上去瞧瞧,一朵花儿也没有了,采也采不到,这样干净。天开出来,就天收去了。”
  晴雯道:“若说是有人去采它,不要说太太那么着爱它,谁也没这人敢去采它。就算有人去采,这花,哪里采得这样干净。我们大家瞧过它,这棵树高得那么样,怎么样上去的,况且横斜里许多枝梗儿,凌空去碍着山子石的,斜到池子里去的不知多少,谁还能够去采它。”
  宝玉听得骇呆了,只管跌着脚,就奔出去,一直地到了树底下。果真一树绿荫,毫无一花一蕊,就出神起来。想着这树花本来开得稀奇,但自索性没有开出来也罢了;怎么样芳霏馥郁开这一天,就叫花神收去了。可怜见的,不知林妹妹还伤到什么分儿。况且这树花应着了林妹妹回转来的祥瑞,若是这样开落的快,我同林妹妹相聚的缘分,也恐有限的光阴。”
  宝玉想到这里就水也似地流起泪来。又走近树身边,盘桓抚摩,忽然转悲作喜道:“我也糊涂了,花儿虽然落尽了,好好的树本身儿原在。你果真的应了林妹妹,林妹妹也就同了你百岁长青。无不过树到花开吐艳,也如人的密爱私情。我想林妹妹这个人,虽则艳如桃李,却也冷似冰霜;虽曾共枕同衾,也只如宾如友,比这个花的光景,也就差不多,何尝不妖娆香馥,却不许姿意流连。比方起来,真个一毫无二。但是从前葬花的时候,彼时同泣残红,而今连一点红也不见了,不知她伤得怎么样在那里。我想出她的心,我就该去劝劝她,只是越劝慰越伤心,便怎样呢?我只有倒反躲过她,等她伤定了再去。只是我的心事,除了林妹妹还告诉谁?”
  宝玉一面地想,不知不觉就寻曹雪芹去了。这里黛玉听见晴雯等的言语,料着宝玉心上定要伤感一番。黛玉心里非但不伤,倒反说道:“很配。”原来黛玉、宝玉两个人却又各自不同。宝玉只爱的繁华热闹。黛玉只喜的幽静凄情,虽则现在的光景富贵无双,却也心净神闲,仍旧一尘不染。所以听见这一树花忽然地花神收去了,便说:“这才是天宫仙府的奇花儿,要这样开落才配呢。”就叫素芳:“你快去瞧瞧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