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刻贾政烦极了。宝玉更烦得了不得。贾政又叫贾琏进去,说了些话,贾琏出去了。 王夫人恐怕贾政拘着宝玉,也请贾政过去,说他小小感冒,不要拘着他。贾政也点点头,仍旧回转房里来,看些书札稿片,也将帐目翻翻,点头一会,叹息一会终究宝玉惧怕贾政,贾政在房中便如正神镇住邪神一般,咳嗽一声宝玉也心里跳一跳,便不敢叫莺儿过来催逼着要紫鹃、明雯。
  王夫人便像欠债似的,有人挡住了暂时且松爽些,却将旋丝玛瑙盘盛着两盘新鲜果子儿,叫玉钏儿拿去同莺儿哄着宝玉。顺手的装上两盘儿,叫素云送与黛玉,顺便问:“你奶奶猜摩着林姑娘近日爱吃个什么,柳家的弄不精致,叫你奶奶悄悄告诉我,我这里做了去。不说是我的,通说你奶奶做的。”素云答应着就走了。
  王夫人又叫转来,悄悄地告诉她,叫她向平儿、琥珀说:“我心里惦记着,叫她们妥妥当当地说。”
  素云去了不多时,平儿回来了,平儿上前去悄悄地说了半晌,王夫人只呆呆的便道:“你且去叫莺儿来编几句,且哄住了他。”平儿便叫小丫头到老太太房里碧纱橱内,悄悄地扯扯莺儿的衣襟,不要叫老爷知道。
  小丫头去了,莺儿便过来,大家商议商议,不过说紫鹃实在走不开,晴雯原肯过来,也因林姑娘检点东西掉不过手,遇着空也就来的。至于林姑娘的话却不可招架,防他呆头呆脑起来,莺儿便去学着说了。宝玉也无可奈何,只呆呆地胡思乱想。
  这里正指使着人,那边琥珀也回来了,王夫人便问她。琥珀的言语也同平儿的差不多,王夫人就叫琥珀坐下来,叫她帮个主意。这琥珀终是老太太屋里人,与鸳鸯差了有限,在主子前原有个分儿说得句话。又遇着王夫人再三问她,知道王夫人为宝玉,面上肯委屈些儿,也和晴雯好,替她委屈,便说道:“据我的主意,叫晴雯过来呢,她到底是个丫头,敢不过来?就是跟了林姑娘也还在这府里。况且底子里是宝二爷的人儿。不过追上去是……”琥珀说到此,便顿住了口。
  王夫人便道:“追上去原是老太太的人,与你们一样。我从前原误听了袭人的话。刚才晴雯这些话原不是全无踪影的。而今袭人也去了,她倒回转过来。她平日心高气硬,为人正经,也就一辈子洗刷清了,也畅她的意,她还要怎么样?你看,她从回转来我不疼她?她叫我再怎么样?”
  琥珀微微地笑着,说道:“她还说老太太屋里总是鸳鸯一路上的人,唯独袭人作怪呢。而今她的居心为人,太太也都晓得了。太太而今这样疼她,谁还赶上?只是她这个人是个燥头骡子,顺毛儿众生。太太只要将从前挂心她的话当面说破了,叫她死也肯。不是我说她,若圆圆儿的,连林姑娘也好说话了。”这王夫人听了,并不为怪;喜鸾、喜凤也尽着点头。
  王夫人便说道:“我起先不明白,而今听你这一席话,我也明白了。不是我必定顺着宝玉,做主子的倒去招陪丫头,只是仔细地想起来,怪难过的。我几时去当着她面说开了,她还要怎样?”琥珀也道:“她还要怎样呢?”
  不表王夫人、琥珀两下商议。且说潇湘馆中,黛玉久已复原,而且从前旧病若失。总之一个人无思无想,就病也好得快些。黛玉自从回转过来,真个四大皆空,一丝不挂。就如一个心孔被仙露洗濯净了,倍觉得体健身轻。本来在房中走动,只因厌见俗人,故此借着养神,闲闲坐坐卧卧。
  这一日,雪荠、紫鹃、晴雯检开宪书是个好日子,都央及黛玉走走散散。黛玉也依了。走到外间,依旧是王摩诘着色《辋川图》,虞世南的墨迹对联。一边是嵌玉江心铸镜,八幅八洞神仙挂屏;一边是唐六如水墨细笔西湖十景横披。还有黛玉最爱的唐六如小楷《道德经》也挂在琴桌后。这张小琴也安着弦横在桌上面。
  还有些古鼎、茗器、笔筒、各色文房四宝,连宝钗送的零碎人事,可以陈设的,也都精精致致的摆列着。天花板上全钉着大红绣花羽绉缀汉玉古镜的屋幔,地上也铺着绒翠毯,真个名色齐全,一件不少。
  黛玉提了个小小白攒铜着衣的手炉儿,慢慢地看去,还有王夫人逐时送来的素心腊梅、素心草兰、绿萼梅,水仙盆也幽幽雅雅的放着。黛玉点点头道:“难为了珠大嫂子了。再走进过去,隐隐的飘过檀降香来。再走进几间,看见李纨供的神像。黛玉又落了几滴泪,上前来拈了香,解下金鱼儿供在神前,轻轻地福了三福。紫鹃也下拜了四拜,慢慢扬扬站起来再福了四福。紫鹃随将金鱼儿与她挂上耳坠子。晴雯淌着泪也拜了
  黛玉便道:“不要亵渎了。停会子将吴道子的白描吕祖师换上。”这里紫鹃、晴雯听了答应着,才晓得黛玉决定要修仙的了。心里头都想道:“这个仙女也配。”黛玉便走回来,见那软烟罗颜色未退,这雪日晶光射眼得紧,忽然地触起贾母来,连临过去时“白疼了”三个字也触起,不免又掉了几点泪。
  黛玉要看那雪景,叫打开窗子。这晴雯连忙走进去,将天鹅绒大红绣金绉纱搭护,并紫貂大红软呢雪兜与黛玉披上了,方叫紫鹃开窗。紫鹃轻轻地打开来,这雪真个好看,把这些竹子压得歪歪斜斜,也有重得很压折了的,也有颤危危将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