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作主,却甚凭孩儿嫌长道短。因想:“我亲生的爹妈死了,如今以舅为父,以舅姆为母,毕竟不着疼热,正不知明日把我配与什么人,”于是将承欢侍养的念头都放冷了。有一篇口号,单道那过继异姓人家女儿的没用处,且是说得好,道是:
  
  惜如金,非生丽水,爱似玉,岂出昆冈。亲之待女,只是一般心意;女之视亲,偏有两样肚肠。一个解衣衣之,推食食之,十分保护;一个谓他人父,为他人母,满腹凄凉。一个勉尔趋承,终嫌生强;一个见他侍奉,认做家常。必使受托苹蕠,方是真媳妇奉侍真舅姑;若但虚陪定省,不过假兄妹趋侍假爹娘。凭你作亲儿女在膝前,看他只有自父母在心儿上。

  话说的虽则如此说,难道人家过继的儿女尽是没用的?天下尽有亲生儿女,爹娘竟受用他不着,反亏了过继的收成结果。所谓有意种花花不活,无心插柳柳成荫。人家父母也只为这个话头,所以过继儿女在身边,虽不知那个儿女的心里是怎地,若论父母之心,再没有个不尽的。即如窦氏把甥女莹波爱若亲生,既认做女儿,又欲配为媳妇,只因儿子不愿,遂不相强,非是他不能径自作主配合。他也道:“儿女婚姻乃百年大事,必须男女你贪我爱,异日方才夫妻和好。若两个里边有一个不愿,便使父母硬做主张配合了,到底不能十分和顺。在男子还可别选佳丽,更置侧室,那女子却不误了他终身?”所以,梁生既不愿以莹波为妻,窦氏便不强他,这不特任从儿子,亦是爱惜莹波的一片好意。当日,窦氏与梁孝廉商议道:“孩儿立志难强中表为婚,非其所愿,但急切那里有个十分才貌的女子来配他?姻缘在天,须索慢慢替他访求。如今且先与莹波定下了一头好亲事,庶不负他父亲临终之托。”梁孝廉点头道:“说得是。”便着人唤几个媒婆进来,把这话对他说了,教他在外边寻觅个好头脑。看官,你道莹波的姻事不像梁生这般拣择,定然是容易成的了,那知人情最是势利,打听莹波不是梁孝廉的亲生女儿,有高似梁家的,便不肯与他联姻;若低似梁家的,梁孝廉夫妇却又不肯为此。高来不成,低来不就,莹波的姻事也只顾蹉跎了。只因他姻事蹉跎,便又引出个中表议婚的头脑来。有分教:雀屏开处,招一个无行郎君;萱草堂前,添一个挂名儿子。毕竟此人是谁,且听下卷分解。

  
  


第二卷 梁家母误植隔墙花 赖氏子权冒连枝秀



  诗曰:
  
  移花接木总来痴,到底螟蛉不是儿。
  三寸热肠徒费尽,作成他姓得便宜。

  却说莹波姻事高不成,低不就。也是他命里合该中表为婚,梁家的表兄既不愿以之为妻,恰好又遇着一个中表弟兄来与他作配。你道那中表兄弟是谁?原来,梁夫人窦氏还有一姊一妹,姐姐嫁与河东武官薛振威,生一子,名唤尚文,长梁生四岁。妹子嫁与本州富户赖君远,亦生一子,名唤本初,长梁生五岁。这两个都是梁生的两姨兄弟。那薛家乃薛仁贵之后,世袭武爵。薛振威现为兴安守将,家眷都在任所。那赖家却就住在本州,不比薛家隔远,因此与梁家往来稍密。不想赖君远初时殷富,后来家事渐渐凋零。不几年间,田房卖尽,夫妇又相继而亡,遗下孤子赖本初没处安身,只得去投奔一个族叔赖二老。那赖二老是个做手艺的穷汉,家中那里添得起人口?况赖君远当初兴头时,未必照顾着这穷族弟,今日怎肯白白的养那侄儿?意欲教他也学手艺。赖本初又道自己旧曾读书,不肯把手艺来学。赖二老想道:“他既不肯学手艺,我又养他不起,须打发他去别处安身才好。因想起梁孝廉的夫人是他母姨,何不竟送他到梁家去,要他母姨收养?”筹计已定,次日,便先到梁家来,央唤管门的老苍头梁忠将此意传达。夫人窦氏念姊妹之情,即把这话与丈夫商量。梁孝廉道:“我孩儿正少个伴读,他既有志读书,收他为子,与孩儿作伴也好。况扶植孤穷也是好事。”窦氏听了大喜,便择了吉日,着人往赖二老处接取赖本初到家。先令沐浴更衣,然后引入中堂拜见,认为义子。赖本初甚喜,即称姨夫为父,母姨为母,表弟为弟。窦氏并唤莹波出来,一发都相见过了。随命赖本初和梁生作伴读书。此时,赖本初的遭际恰与莹波一般。正是:
  
  并似失林飞鸟,同为涸辙穷鱼。
  一从父命倚托,一向母党依栖。

  过了几时,梁孝廉见赖本初外貌恂恂,像个读书人,又执礼甚恭,小心谨慎,因到有几分怜爱他。窦氏探知其意,便与梁孝廉商议道:“赖家外甥,我收他为假子,不如赘他为养婿。现今莹波姻事未就,何不便把来配与他?”梁孝廉沉吟道:“此言亦是,但我还要看他文才何如,若果可以上进,庶不误了莹波终身,房家姊丈方可瞑目于地下。”两口儿正商议间,只见管门的老苍头梁忠拿着个帖儿来禀道:“河东薛爷的公子从兴安游学到此,特来拜谒。”梁孝廉接过帖来看时,上写着愚甥薛尚文名字。便笑对窦氏道:“又是一个外甥来了。”随即出厅迎接。那薛尚文登堂叙礼罢,即请母姨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