庸调之法最是使民,后来变乱祖制,多设名目,额外征求,百姓被逼不过,每至逃亡。唐诗有云:“已诉征求贫到骨。”这便说彼时征求烦扰。又云:“邑有流亡愧俸钱。”这便说彼时百姓流亡。当日又有无名子因唐末农田之苦,把田字编成几句歌谣,却也说得十分巧妙,则录注于此:
  
  论田之精,厥产曰恒,揆其字义,美诚莫馨。民以田为食,故田如四口之相倚;人以食为天,故田如两日之并行。君王非田则无禄,故田以二王为象;户口非田则难息,故田以十口为文。山川非田则不贵,故田如四山之环抱;又如两川之纵横。然而地辟于丑,田在地本为不满之数;人生于寅,田在人一似人官之形。
  昔认田字为富字足,无田不成生业;今信田为累字首,有田易犯罪名。熟可抛荒,所患丁男寡力;荒难使熟,最苦承佃乏人。东作之艰,艰在木生而土死;夏畦之病,病在田葛而土盈。施恩则以田结人心,故蒙蠲恤之典;论理则以田为王土,怎免粟米之征。人有一日之田,遂类会计;土无千年之禾,也待种成。田按里而册籍可稽,虽尺土莫逃乎税敛;田有疆而高低不一,即步弓难定其纷纭。仁政必先经界,辨田界者,还须一介不苟;良苗漫说怀新,植田苗者,每至寸草不生。黄壤为上上之丘,尝共丘而判肥瘠;黑坟为下下之地,恒赤地而叹灾侵。畏摇畏赋畏无休,只因顶上的田难脱卸;当投当差当不了,止缘脚下的田是祸根。
  田少则一边出稍,叹由来之有限;田多则两头应役,将申诉以何门?苟其善计,无人安得田完国课?若还作弊,有吏又见田多变更。完官的,一番出兑几番愁,常恐折耗了米;欠粮的既思称贷又思脱,枉自费尽了心。田绊乡绅之身,直与细民同类而等视;田饱卫军之腹,徒使运户奔走而奉承。
  畎从犬,畒从人,充贱役者,果然半是人兮半是犬;锸从千镈从寸,垦榖土者,岂真一寸田为千寸金。
  旧田重重,未必取十千而税十一;新田叠叠,还恐但宜古而不宜今。入甲即如生了脚,不能移换;做鬼还须顶在头,遗害子孙。先畴可寿,那知寿为天所夺;祖田是福,谁料福为祸所乘。授田与儿曹,反使童子无立锥之土;因田卖房屋,遂至栋字无二木之存。田纳禾而成囷,田若无禾,复有何囷可指;人入田而为困人,求免困,唯有弃田而奔。哄者必有井焉,可怜避田之人,甘作背井之客;民之为言吐也,只为惧田之故,遂有逃亡之民。

  闲话休提,且说梁生当日见村中冷静,没人可问,想道:这里村落无人,必走到官塘大路上去,方可寻人问路。且腹中已饥馁,也要觅个茶坊酒馆,弄些饮食充饥,才好行动。一头走,一头肚里寻思。只听得远远地一阵嘶喝之声,甚是热闹。梁生道:“好了,那边是有人烟的所在了。”便依着这人声热闹处走将去。只因这一去,有分教:颠连才子忽遇着旧日知交,奸险狂徒又弄出偷天手段。毕竟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
  


第七卷 才郎脱难逢故友 奸党冒名赚美姝



  诗曰:
  
  武士当年曾学文,相逢知己乐同群。
  宵人何事谋偏险,欲窃襄王梦里云。

  话说梁生要寻官塘大路,依着人声热闹处走将去。走勾多时,渐觉那嘶喝之声近了。信步走出村口,果见一条沿河的大官塘,河里有无数兵缸从上流而来,塘岸上都是些民夫在那里掌号、扯纤,又有许多带刀的兵丁,拿着鞭子赶打那走得慢的,因此喧闹。梁生正待上前问路,只见一个兵丁看着梁生叫道:“好了,又有一个扯纤的人在此了。”说罢,抢将过来,把梁生劈胸揪住。原来,这些兵丁乃是征西都督李茂贞发回去的客兵。初时,茂贞奉诏征讨杨守亮,朝廷恐他本部兵少,听许调用别镇客兵,他因在荆南镇上调兵五千去助战。谁想军饷不给,粮少兵多,茂贞只得仍将这五千兵发回荆南,一路着落所过州县,给与缸只、人夫应用。州县官奉了都督将令,便捉拿民舡与他,又派每图各出民夫几名,替他撑舡扯纤,百姓们也有自去当差的,也有雇人去当差的,直要送过本地界口,才有别州县的民夫来交换。这些兵丁又去搜夺民夫身边所带的盘缠。民夫于路要钱买饭吃,又饥又渴,走得慢了,又要打,熬苦不过,多致身死。有乖觉的,捉空逃走了。兵丁见缺少了民夫,船行不快,又乱拿行路人来顶代,十分肆横。彼时,有古风几句,单道那唐末以兵役民之苦。其诗曰:
  
  自昔兵民未始分,吁嗟此日分兵民。
  分兵兵既夺民食,分民民又为兵役。
  以民养兵民已劳,以兵役民兵太骄。
  民役于官犹可说,民役于兵不可活。
  民为役死役之常,役为兵死尤堪伤。

  当下,梁生不知高低,只顾走上前去,被这厮们拿住,要他扯纤。梁生嚷道:“我是个秀才,如何替你扯纤?”那兵丁笑道:“不妨事,便算你是秀才相公,今且权替我们扯了纤去,回来原是个相公。”梁生待要挣脱时,那里挣得脱,早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