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以军法部勒,便恍然大悟,想:这一定有人在那里指挥,不能明白传布说练兵,却假称龙船,暗中部勒。呵呵天壤间,幸而还有个瞿三星,不然,竟没一个人能识破他的作用哩。因这一来,他深信这分湖一带,必定有几个担当东南大局的人在里面,自己间关跋涉,原为报仇起见,今日既得这机会,我便要拔剑从之哩。继又问着自己道:“瞿三星,依你的才力志愿,要做甚么事啊?”他又自己答道:“惭愧惭愧,攻城拔地陆战,非我所长。要问东南水道,暨斩蛟降龙,芸芸众生,正未必多让哩。”自己又叮嘱自己道:“既这样说,你即不为隆中高卧,也应待剡溪刺舟。一无凭藉的投身此中,孤负了你的才学是小,误了光复事业、戴天大仇,便是你的罪孽哩。”自己问答了一回,便决意不去望门投止。
这天胡石声闻声相思,轻舸敦属。三星便死心塌地,同心讨贼。如今且说雪娘看了龙船回去,金巡抚欢然接着他道:“辛苦了。他们乡间的顽意儿,比秦淮画舫如何?”雪娘卸着妆笑道:“真魔得人要命,早知船是不能坐的,也不去上这当了。”金巡抚道:“难道这头号官船,还不够你抚院夫人的起坐么?”雪娘倚在坑上笑道:“船也罢了,我们在秦淮时节,也见过莫愁、玄武两湖,人家说这是最大没有的了,要是东洋大海,敢怕比莫愁湖还要大些。那知这次一出城,便见了个比莫愁湖大的,只道这便是海了。当差的说这不过是一个潴水的地方罢了。那知一出了一条长龙般的桥,从桥洞中望去,淼渺汪洋,竟天连水水连天的,想这一定是海了。我是看龙船去的,谅还不必到海里,那知他们竟毫无怕惧的直向海里驶去,那船便筛糠一般的颠簸起来。”金巡抚笑道:“这是太湖啊,要进分湖,这是必由之路呢。”说着,厨房传进晚饭来。
雪娘便陪金巡抚吃着,突然问道:“大人不是说过吴江遗老灵芝先生么?他真祝发入山去了。”金巡抚道:“他竟披发入山去了么?只你听哪一个人说呢?”雪娘便将闻歌探讯留婢放赏的事说了出来。金巡抚听了,拍案道:“险呀!没你这一去,竟被他们瞒过了。”雪娘问:“是何事?”金巡抚道:“这明明是借着龙船部勒民兵。古人说:言为心声,诗能言志。他们这几句棹歌,不明明说要替明朝驱逐圣清,夺回天下么?”雪娘道:“你也想到这诗么?我原听了,有些疑心,后来问那婢子时,她说是古人做下的,连村里小孩子都会唱,不过是一种偶然巧合的童谣罢了。”金巡抚笑道:“你想明亡不过十年,这歌既确对明亡而说,做歌的人,应该还在,便已死了,十年以内,编新歌唱人间的名人,哪里有一人不知的道理。他们吃你这一问,居然搪塞了去。其实破绽所在,我金世珍是古灵精怪,瞒不过的呢。”说完,将手捋着几根短须,干笑道:“我原不欲故为已甚,现在他们既咄咄逼人,我为卧榻酣睡计,不能不做几件刻薄事情了。”说完,掷杯传中军进来。
  雪娘知道他性情是最狠毒不过的,在火头上,倘去扑他时,便不要想太平,因只得托着不胜酒力,避到屏后,却不即回房,凝神注意的听着。一回中军进来了,金巡抚吩咐道:“派你率两百人赍着我这手书,向分湖单上开着的几个人请去,来时好好护送着,不来时,你便抓了他来。”
  真是:鹅鹳未经讨贼去,鹰鹫先已攫人来。
  第二十四回 箫鼓画船临淮新涨 龙蛇上陆瀛海生波
  却说古凝神谒陵而后,携了个童子紫瑛,渡长江,入运河,遍历淮南北,止于濠濮间,慨然抚明祖龙潜之迹,觉故国丘墟,铜驼没草,挥了几点痛泪。这时长淮春涨,浊流浩瀚,如箭东驶。临淮一带,估船云集,都说今年春汛旺涨,南走吴越,北走燕鲁,帆轻风顺,利市十倍。那些岸上的店家,一家家人唤马嘶,酒香饭白,来趁这运河旺汛。凝神见此地四方杂处,百类骈集,是延揽物色的机会,便住了下来。每天拣个沿运河的茶棚儿,倚栏看着河中往来船只儿。人家见他修髯伟干,博带宽衣,想是提举署的老夫子来查甚么事的,都不敢得罪他。
有一天他正在茶棚坐着,见滚滚东流,淘尽人间哀怨,正点头叹息,忽见一只锦厂画船,慢慢的吹打过来。两岸河房,都探头出来望着。那船慢慢随着一派细乐,荡将过来。见船上敞着飞幔,中间坐着个肥头胖耳的人,傲岸顾盼着。旁边四个女子,一般的淡粉轻烟,环丝抱竹,把那肥人捧着。一班挺胸凸肚的少年,站在船头上,呼呼喝喝,好不威武。凝神心里纳罕道:好奇怪!这是很熟的人啊。呀!记起来了,他可不是淮北提举毗陵孙某的门子么?怎居然阔将起来?
正想着,忽见那肥人立起身来,向自己招手道:“古先生几时到这儿的?”凝神原不欲理他,忽又转了一个念头,还了他个微笑。他早自己走出舱来,吩咐将船停着。茶棚的人见凝神竟认识这阔人,都肃然望着。不一回,那肥人已上岸走了过来,背后跟着八个勇少年,险些儿将茶棚都挤摊了。合棚的人见了,一个个都立了起来,还有几个人抢上前去,向着那肥人唱着喏。一时献茶掇凳,挤满了一屋子。肥人理也不理,直趋到凝神身前,恭恭敬敬的道:“古先生怎不先吩咐一声,叫某派人迎接去,却轻车简从的来了?”凝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