盘盒来,见还是满满的。这时湖上静悄悄的,大家都推窗列坐向各港中望着。
这一天的龙舟,却不比试演,远远听得掌着画角,东西响应,便以有无数龙吟。雪娘听着,知龙舟来了,向镜子里端正了一回,跨上船头,向四围一望,觉明波浩渺,微风扑人,绝异衙中气象,不觉香涡微绽,暗暗的喝了声采。又见那许多民船,两边排列着,像都来拥护自己的一般。正凝眸处,忽听一阵细乐,随风吹至,从各港口夭娇娉婷的游出七队龙舟,帆樯衣饰,上下一色。初还隔远着,没看清楚,到临近时,全湖数百只船上,一齐掌声如雷喝起采来。
原来那七条龙中都是些十七八岁精壮美貌的少年,一身衣裤,依着龙的颜色,短襟窄袖,簪花绾结,趁着星眼剑眉,光映一水,这已是人间不经见的齐整了。最奇的第一条船上,扎着彩绢龙头,扬颔奋首。夭娇波间,两支龙角,尖如削笋,却立着两个乔装神女的少年,各挺着一双宝剑,在龙角上舞出百般姿势。众人看着,只替他发抖。他却起落应节,击着双剑唱起歌来,那得不教人抚掌赞叹!那知七队龙舟,忽然蜿蜒相傍。那十四支龙角,排做一线。那站在龙角上的十四位神女,各向身边摸出一绞七锦丝绦来,随手一掷,便搭着龙角,接成了七锦彩索。龙船上便作起悠扬细乐来。那十四位神女,初犹向彩绦上,娜娜徐行,已令环湖观者惊喜杂起。
雪娘本是个爱爽快的人,只碍着软帘,看不清楚,便命侍儿将四围软帘揭起,那一副娇俏华贵的容光,便如拨云下凤的显了出来。众人苦舍不得彩绦上七双神女,只得偷闲闪眼的领略着。雪娘欢然笑着看着,见彩绦一紧,十四位神女忽然变了步骤,二十八瓣金莲,在绦上各飞龙舞凤一般,穿花插柳的走着。脚步愈紧,歌声愈亮。忽然七色相间,列了个“一”字,拍手折腰唱起演习时唱的几支凯旋歌来。雪娘原是懂得些的,不觉心中一动,唤龙船上来领赏。便有一只护卫小船,飞一般划向龙舟去,举着一面巡抚部院卫队的小旗招呼着。龙舟便停住了。小船上人扬旗高声道:“金抚院太太令龙船上去领赏!”七条龙船听着,便由中间黄龙船上放起一声炮,十四位神女正在彩绦上,一听得炮声,像吃了一惊,五雀六燕般向湖面上直坠下来。看的人不觉“啊呀”一声,那知堪堪坠下湖面,早已一条彩绦一个,拉着各回原船上去了。接着七条龙已浮水向雪娘的船来。这时雪娘含笑凭栏,将半个身子探在栏外,水中映着她高髫曲眉,如临春镜。一见龙船划将过来,笑着叫侍儿传唤道:“龙船上有女子上来一个,太太要问话呢。”一声未了,第二队绿龙舟上早飞舞出个女子来。雪娘见她十五六岁年纪,琼姿玉貌,矫若游龙,着人搭了扶手,便坦然不惊地走了过来,含笑立在栏前。雪娘原怀着一肚疑心,一见了她,却消释了一半,唤侍儿携着她进帘,道:“唱得好歌呀!”女子心里一动,转坦然道:“剿袭成文,有甚么可听的,只求太太不笑话着,已快活不尽了!”雪娘道:“这不是你们编的么?”女子笑道:“不怕太太听着笑,要问这编的人,便我们村里的学究先生,也不能说明白来历呢。小孩子们顽腻了,拍着门槛唱着,都是这些顽意儿,谁敢掠着古人之美,受太太的奖饰呢?”说时从容不迫,竟没一些儿村角丫头怯人的态度。
雪娘不觉疑心冰释,翻越看这女子越爱起来,因吩咐:“龙舟自去,我要留着这女子说话呢。”因命侍儿端了个杌子在旁边,教那女子坐了,道:“你姓甚么啊?”女子笑道:“主人姓袁,婢子六岁上便进了主人家,也只得说是姓袁呢。”雪娘问:“名字呢?”女子道:“那时有甚么名字,随便依着主人爱叫甚么便叫甚么罢了。”雪娘笑道:“你主人便叫你甚么呢?”女子道:“主人常呼着‘明云明云’的,大约就是我的名字罢。”雪娘啧啧道:“好个风雅的名儿。料你家主人决不是个俗人。你主人是谁啊?”明云沉吟了半晌道:“大约抚院大人是知道的,只他现在已祝发入山,不同冠盖往来了。”雪娘轮着指道:“那分湖是属于吴江的,吴江姓袁的,似从那儿听见过的一般呀。不是……”说到这儿,忽然停住了,回头看着侍儿道:“我不来拘束你们,自去船梢上看热闹去。”侍儿巴不得一声,欢然溜到梢上去了。
这里只存雪娘同明云两人。湖上的龙舟正五花八门的游着,雪娘不觉移坐近前,悄悄道:“你们主人不是去年钦召不应削发入余姚山的袁灵芝先生么?”明云想不到竟被他一猜便着,便慨然道:“不差,是的。”雪娘道:“灵芝先生虽已经入山,你还应有小主人在家,怎容你今天混在龙船上呢?”明云明知他这一问含着机锋,便叹道:“我是奉着小主人命,特替老主人祝福,在湖神前许了愿,说充犯三年的。”雪娘听了道“哦。”明云乘间问道:“太太也认识我家老主人么?”雪娘顿了一顿道:“那也不过听着大人时常说着罢了。”其实,雪娘当日在秦淮河畔,灵芝老人胪唱归来,在金陵同科下名流,征歌买舞,与雪娘颇有相知之雅,所以至今未忘。如今听说果然已削发入山,自己却沧桑数变,转入侯门。回忆当年,直如一梦,心上感慨着,面上禁不住露出些凄惶神气来。明云慧心明眸,那里看不出来,便探着口气道: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