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叩了两下门,只得一个蓬头亦脚的丫头出来开门。雪畦问 :“又园可在家?”丫头道 :“才起来呢。”雪畦走了进去,只见又园就在客堂里一张半榻上睡觉,此时已经起来,却还坐在榻上用一张被窝盖了下身,上身穿了一条打补钉的破小袄,手里拿着一件已变成灰色的白洋布裤子,一只手拿着针线,看见雪畦进来,一面欠身招呼,一面放下针线,一面把裤子缩到被窝里去。半晌方才下地,道 :“花兄好早。”雪畦道 :“我昨夜一夜未睡,早上无聊之极,所以来望望你。”又园道 :“为甚一夜不睡?”雪畦便把赴席打牌情形述了一遍。又园道 :“花兄,阔得很,结交的多是阔老。” 雪畦道 :“甚么阔老不阔老,不过都是同乡罢了。像蔡以善,我还记得他是在澳门阉猪的。隔别了不多几年,他居然是二买办了,无非是一步运气罢了。” 又园道 :“说起运气来,真是气死人。言能君那厮,他本是一个木匠,因为工艺不好,生意总不如别人。前年年底下穷的和我一般,身边剩了一块寡洋钱,恰好我也有一块洋钱。我两个同到赌台上去。” 雪畦道 :“这里也有赌台么?”又园道 :“为甚么没有。你才说的木子镜便是赌台上保标的头儿。那回我和能君同去赌,我便没运气输了。
回来他却一口气中了五回宝,一块洋钱就变了二百多。我要和他借两块过年,他都不肯。过了年之后,听说他也是有赌必赢,就开起一家言合隆木匠店来,此刻居然老板了。我们这些穷朋友他一发不认得了。” 雪畦听到这里,猛然省悟,暗想道 :
“他此刻穷到如此,我何苦来望他?这总怪自己阅历不深之故,万一和他厮混的多,他向我借钱起来,若是借给他呢,正不知何时始还,若是推托了,又未免结怨这等小人,还是远避的好。”
想罢,正搭讪着要走,又园又道 :“不似你,到底是个好人。
到了上海,没有几天,就来看我两次。我今天就要动身,到福州去了。” 雪畦道 :“你到福州做甚么?”又园道 :“前回
我不是和你说过的么。隔壁那咸水妹的东家是做兵船上生意的,此刻那兵船要开到福州去。恰好他向来用的细崽是宁波人,宁波家中有信来叫了他回去,所以那东家就叫我跟了去,好歹也赚他七八块大洋钱一个月。先混起来再说,只是此时身边零用钱一个都没有,求你借我一两块钱。我到了福州挨到一号,支了工钱,就寄回来还给你。” 雪畦道 :“这个可以使得,但是我身边没有带着,回来送来罢。” 又园道 :“不敢,等一会我来走领。船要到三点钟开行,我一点钟到船上去,一点钟以前我到你栈里去罢。”
雪畦答应了,又俄延了良久,方才出来。便走到庆云处,托言亲来多谢。坐了许久,又出来到能君所开的合隆号里去,谈了半天,问了子镜的住址,又去访子镜,子镜一见了雪畦,便拍手道 :“来得好,来得好,我在这里请伙计吃饭。俗语说的好,相请不如偶遇,请坐罢,马上就要摆席了。” 雪畦道 :
“你不说晚上请客么?怎么请吃中饭起来?”子镜道 :“我此刻是请伙计。今天绝早不是有人来叫我么?因为昨天晚上出了窃案,失赃值到二万多。失主五点钟报案,我六点钟到巡捕房里去,问明白了公事,八点钟就破了案。巡捕头喜欢的了不得,一连赞了我五六声“拉姆罢温”好不威风有体面。然而这件事我是全仗众伙计之力,所以特地请他们吃一顿。好了,你代我陪客。” 雪畦乐得答应。一会儿摆开了两桌,请了那一班伙计入席畅饮,却与昨夜的局面不同。所有的菜都是肥鱼大肉,那一班伙计又都是歪了帽子、散了扣子、束腰带束在马褂外面的。
不一会狼吞虎嚼、风卷残云般吃个馨尽。吃完,便都散了。雪畦此时喝了两杯酒,加以昨夜未睡,所以十分困倦了。要想回
居章栈睡觉。看看子镜家里所挂的钟只得十二点一刻,恐怕又园来借钱,只得强打精神延时刻,等过了一点钟时候,方才回
栈,睡了一天。等到夜来,子镜请客时,他还是关门睡觉,竟错过了。闲话休题。
且说雪畦自从与那一班人结交之后,每日领略些发财秘诀。
便约了一个姓袁的同乡,合出资本开了一家米店。雪畦馨其所有,只得三千金。姓袁的出了七千,合成万金资本,当下两个订了合同,雪畦不会写字,央人代了笔,念给他听了。姓袁的画了押,雪畦也勉强画了十字。从开了这家米店后,倒也年年顺利,四五年间,无不赚钱。雪畦便把家眷接来上海,只有姓袁的生性孤峭,又且平日视钱如命,恐怕接了家眷来费了开消,所以向来只有一个人在店里,生平又绝少交游,朋友也不多一个,被雪畦看在眼里,早就存了一个不良之心。恰好这一年夏天,上海闹时症,姓袁的染了一病,死在店中,雪畦自少不得买棺盛殓,送入山庄,那时广肇山庄只怕还是初成立呢。络且说雪畦打发姓袁的后事既毕,回到店中寻着了他的钥匙,把他的箱子打开,先寻着原订的合同用火烧了,又寻出了好些股份票及钱庄存折之类,一股脑儿都收拾到自己腰里。然后发信到广东给姓袁的儿子,直等到半个月后,那儿子方才赶到。
其时那米店已经弄得有岌岌可危之像了。及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