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赚外国人的钱是有数的,全靠赚山客的钱。” 雪畦道 :“甚么叫做山客?”庆云道 :“山客是从山里贩茶出来的。”到了汉口,专靠茶栈代他销脱,要赚他们的钱,全靠权术。他初到的时候,要和他说得今年茶市怎样好、怎样好,外洋如何缺货、洋行里如何肯出价,说得他心动了,把货捺住不肯就放手;一面还要向洋行里说谎话,说今年内地的茶收成怎样好,山客怎样多,洋行自然要看定市面再还价了。
把他耽搁下来,耽搁到他盘缠完了,内地有信催他回去了,这边市面价钱却死命不肯加起来,闹得他没了法子,那时候却出贱价和他买下来,自然是我的世界了。” 雪畦道 :“这样一办,那山客吃亏大了。”庆云道 :“岂但吃亏,自从霭兰这样一办,那山客投江的、上吊的、吃鸦片的,也不知多少。那个管他!须知世界上不狠心的人一辈子也不能发财。就以俯臣家兄而论,他兼了五家买办,难道都是东家仰慕他,请他做的么?
都是他自己设法钻路子弄来的,至于钻路子的时候,就不能问前任的买办是亲戚是朋友了,也不能问我谋夺了他的席位,他要如何落魄、如何潦倒了的。必要有了这等的手段,方才可以望发财。不然,俛臣家兄到上海来不满十年,就弄了五六十万么。” 雪畦听了,默默领会,暗想 :“他们的手段比我拐卖猪仔还要利害,从此倒要留心学着他们呢。”
正在想得出神,忽见台口洋行的出店拿了一封信来,给庆云。庆云接过,拆开一看,说了一声“嗳呀”众人忙问 :“甚么事?”庆云道 :“我们行里的正买办死了。” 蔡以善拍手道 :“妙啊。恭喜庆云兄,这个正买办是做定的了。我们各贺一杯。”云旃道 :“这是该贺的。” 于是合席干了一杯。从此轰饮起来。尽醉方散,庆云要到那里正买办家里,做一回假惺惺,别过众人而去。
云旃约了子镜、能君、雪畦三个去逛。雪畦初到上海,乐得跟着众人去开开眼界。云旃领着众人,走到大马路,一条胡同里面。在一家后门敲了两下,便有一个十四五岁的童子开门,见了云旃便道 :“干爹来了。妈正在这里想你呢。” 云旃点点头,领众人登楼,雪畦留心看时,只见上尽楼梯便转入一间客座,那客座靠墙边摆了一张宁式弥陀榻,榻上放着一副雅片烟具。当中放着一张举木八仙桌,两旁一式的是宁式单靠椅,茶几当中窗下放着一张三抽桌子,转入房里,靠里面一张宁式大床。床前一张梳妆桌子,桌子上面供着一座西洋自鸣钟,两旁分列一对玻璃罩,台花靠床一面放着一检妆,当中一张八仙桌子,旁边两口宁式衣柜。正对房门口处,摆着一张茶桌,墙上挂了一面西洋着衣大镜。厢房外面又是一张弥陀榻,榻上一般放着烟具。
一个妇人迎了出来,便叫 :“阿舒你为甚么这两天不来?”
云旃道 :“这两天忙得很,没有工夫来。” 那妇人一面让众人坐下,便有个大丫头送上茶来。又拿过一枝水烟袋装烟,那烟袋偏偏递到雪畦嘴边。雪畦倒吃了一惊,不知吃的好,是不吃的好,又想用手来接,又怕闹了外行。望望云旃,只见他和那妇人交头接耳的,絮絮叨叨说个不休,也不知他说些甚么东西。没奈何,只得伸手接了烟袋,那丫头转身过去,又递了一枝给能君,方才去点着烟灯。只见方才那小孩子走了进来,子镜便道 :“阿宝,你的外国书读得怎样了?可能说两句话?”
阿宝道 :“可以说两句,只是不多。” 子镜道 :“你干爹只是叫你读书,不知靠读书学话是最慢的。你看我一个外国字都不识,然而一年到头办公事,何尝对付不过来?”云旃道 :“到底读两句书有点根底。” 那妇人道 :“你做了干爹,只知道出两块洋钱一个月,教他读书,总不肯荐他生意。” 阿宝此时舀一碗茶喝了,提了茶壶对那妇人道 :“妈,没了茶了。给我一个钱,泡茶去。” 那妇人掏了一文钱出来,阿宝接了钱去了。
能君对那妇人道 :“森娘,你近来生意可好?”森娘摇头道 :
“阿舒不来照应,有甚么生意?”子镜道 :“不要说了,我们恰好四个人做他一局罢。” 森娘道 :“可是打麻雀?”云旃指着雪畦道 :“这位朋友新从广东来,怕不懂打麻雀,还是打天九罢。”森娘道 :“我为了你备了一副天九牌,你许久不来,没有用着,只怕霉了。” 能君道 :“霉了,就揩一揩,有甚要紧?”说话时,阿宝泡茶回来了。森娘叫丫头去收拾天九牌,调桌椅,云旃一面考了阿宝几句外国话,摇头道 :“宁波人口音总是不对的。” 一面说话,收拾已毕,四人便相对入局。森娘坐在云旃背后观看,阿宝又每人递了一碗茶。能君道 :“好会巴结的孩子。我明天荐你的生意,只是你的姓冷得很,我总记不得,你再告诉我。” 阿宝道 :“我姓杭,是杭州的杭,怎么记不得?”雪畦道 :“这个姓确是冷得很,我从来也没有听见过。” 阿宝道 :“老爷,你贵姓呢?”雪畦道 :“我姓花。” 阿宝道 :“咦!巧得很,我娘也姓花。” 森娘道 :
“那么阿宝,你就叫声娘舅罢。” 阿宝当真叫起娘舅来。
雪畦此时已稍为活动点了,便问森娘几岁?森娘道 :“二十四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