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那张红木桌子,已移在中央,斜角儿摆着。桌上一副乌木嵌牙麻雀牌,和四分筹码,都端正齐备。瑟公请春泉上场,同张咸贵、胡雅士扳庄入座。周碧桃从后房转出来,照例应酬了一会子。娘姨把各人茶碗及高装糖果,放在左右茶几上。瑟公叫拿票头来,请众人叫局。费春泉道:“秦少翁动身了么?”瑟公道:“动身了,你怎么忽地问起他来?”春泉笑而不言。少顷,瑟公问到春泉。春泉道:“王翠芬住在那里?就开了王翠芬罢。”瑟公道:“你昨夜不是叫苏玉兰的么?”春泉只是笑。局票开好,交与娘姨。众人碰起和来。言定一百块底二四,胡雅士还嫌太小,要加炮子。张咸贵道:“加炮子很好,加三十块罢。”问瑟公、春泉。瑟公、春泉也答应了。第一圈庄没甚进出,第二圈轮着雅土的庄,却连和了三四副大牌。那要张,都是对家张咸贵放下来的。春泉倒也不过如此,瑟公究竟是老上海,心思早动了疑。发话道:“奇怪的很,怎么雅翁手旺的牌,咸翁竟像看见的一般,张张发下来,不曾有空过。春翁,你我两个人倒要当心一点子。”张咸贵道:“那也不过碰巧呢,兄弟于这麻雀里头,一夜天曾输到四五千银子呢。要是瑟翁做了这种大输家,又怎么说呢。我们几个人都是要好朋友,难道还有甚信不过么。”说着,啪的一声,又发出一张白板。雅士把牌一摊道:“多谢多谢,我齐巧又是个三元格局。”众人瞧时,见是三张中风,三张发财两张三万。倘来万子,不过是三翻,刚刚凑趣的白板,又从咸贵手里发出。咸贵晓得瑟公要不答应,忙把自己的牌摊出道:“你们瞧罢,我这张牌应发呢不应发?”春泉凑过头去瞧时。见是两搭索子,一扣同子,两张西风,两张一万。咸贵道:“我本是一张西风,一张白板,现在模着了西风,西风是坐风,难道倒留着单张的白板,拆去自己坐风对子么?”瑟公见他们一点子破绽没有,倒也不好说什么。等到定当结帐,自然是胡雅士一个儿赢的。春泉最输,输到六百多块钱,瑟公也输了五百光景。张咸贵却只输得二百十多块。娘姨收拾过牌筹,就叫搬上碰和菜来。四人让坐,周碧桃上来敬了一巡酒。咸贵道:“雅翁今日在转运了,你今年赌里头是一竟输的呢。我与你同着场,不曾见你赢过。”雅士道:“叉麻雀原不过是消遣消遣,就有输赢,究也有限。今年在汉口,牌九里光是一条牌,就输到七干多银子。”咸贵道:“一条牌输到七干多,赌到终局要输多少?”雅士道:“足有二万多银子。”春泉听了,不觉骇然。咸贵道:“赔钱的事,本是逢场作戏,输输赢赢,说不定的。我们原班这几个人,明日再叙一局如何?”瑟公道:“兄弟齐巧有点子小事,恕不能奉陪了。”咸贵道:“春翁是一定肯赏光的?”春泉还没有回答,雅士道:“兄弟板到。”咸贵道:“你是赢家,好意思说不到么。”春泉道:“在什么地方呢?”咸贵道:“回春坊沈彩林院中好么?”春泉道:“就贵相好那里么?很好很好。”瑟公不便阻挡。春泉道:“我们吃过饭,到王翠芬处去坐坐好么?”张咸贵道:“瑟翁早点子赏饭罢,瞧光景春翁还要请我们吃酒呢。”春泉道:“台巴酒算甚么,我就请你们吃一台是了。”瑟公道:“春翁当真请酒么?”春泉道:“真的。”于是连声催饭。吃过饭,大家同到西公和里王翠芬院中来。王翠芬家装着电铃的,所以客人进门,乌龟并不怪叫。春泉走上楼,见娘姨大阿金已站在楼门口迎接,心里诧异,问道:“我们上来又没有人通报,你们怎么会晓得的?”大阿金道:“我们装着电铃的呢,客人上来,相帮们只要把电铃一掣,就晓得了。”进房坐定,恰值王翠芬出局回来,照例敬过瓜子,殷殷勤勤的应酬。春泉道:“今天房间可空?我想就借你这地方请几个客,可以不可以?”王翠芬道:“你费大少肯照应,是再好没有的了,怎么倒说得这样客气。”当时春泉要过笔砚,点了菜,随接开了请客票。所请无非是马静斋、周介山、毛惠伯等一干人。一时客齐,外场把台面摆好,绞上手巾,大众入席,道谢而饮。静斋道:“春翁新相好倒攀这里,是那个人介绍的?”春泉道:“并没什么介绍人,是我自己找来的。”静斋凑趣道:“春翁眼力果然不差,竟被你找着一只顶了。”王翠芬晓得春泉是个富翁,妓女以钱财为重,自然格外殷勤,所以台面上应酬得十分周到。一时叫来的局陆续到了,瑟公鼓起兴来,就要摆庄划拳。马静斋和周介山却还在谈讲生意经络,什么火油价钱又跌了,咪吔瑞记两听一元七角半,铁锚牌一箱两元一角半,德富士两元五角半,要做倒做得。讲得个津津有味,却被瑟公道:“我们要摆庄了,你先来做一个输赢。露水生意,不要谈他了。”方把两人话头剪断。于是平拳对手,八马五魁,闹一个不了。等到莱将次上齐,众人正在催干稀饭,忽听得半空里喤喤喤一阵钟声,翠芬先听得,即说:“可是撞乱钟?”静斋听了,忙起身走到窗边,推开一扇窗儿向下喊道:“撞乱钟了?”楼下有娘姨接应,也喊说“撞乱钟了,你们快点子去瞧瞧。”随后达辣达辣一阵草鞋脚响,三四个外场,赶紧飞跑出门去了。此时席间众人,也都仰着头,息声静气的听那钟声。春泉等撞过乱钟,屈指数去,一二三四五六七,恰恰撞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