纵在前,整顿不起。又知道:“儿子的风流原是看我的样子,我不能自断情欲,如何禁止得他?”所以一味优容,只劝他:“暂缓愁肠,待我替你画策。” 

  珍生限了时日,要他一面退亲,一面图谋好事,不然,就要自寻短计,关系他的宗祧。

  观察无可奈何,只得负荆上门,预先请过了罪,然后把儿子不愿的话,直告路公。路公变起色来,道:“我与你是何等人家,岂有结定婚姻又行反复之理?亲友闻之,岂不唾骂!令郎的意思,既不肯与舍下联姻,毕竟心有所属,请问要聘那一家?”观察道:“他的意思,注定在管门,知其必不可得,决要希图万一,以俟将来。”路公听了,不觉掩口而笑,方才把那日说亲,书台回复的狠话直念出来。观察听了,不觉泪如雨下,叹口气道:“这等说来,豚儿的性命,决不能留,小弟他日必为若敖之鬼矣!”路公道:“为何至此?莫非令公郎与管小姐有了什么勾当,故此分拆不开么?”观察道:“虽无实事,颇有虚情,两副形骸虽然不曾会合,那一对影子已做了半载夫妻。如今情真意切,实是分拆不开。老亲翁何以救我?”说过之后,又把《合影编》的诗稿递送与他,说是一本风流孽账。

  路公看过之后,怒了一回,又笑起来,道:“这桩事情虽然可恼,却是一种佳话。对影钟情,从来未有其事,将来必传。只是为父母的不该使他至此;既已至此,那得不成就他?也罢,在我身上替他生出法来,成就这桩好事。宁可做小女不着,冒了被弃之名,替他别寻配偶罢。”观察道:“若得如此,感恩不尽!”观察别了路公,把这番说话报与儿子知道。珍生转忧作喜,不但不骂,又且歌功颂德起来,终日催促爷娘去求他早筹良计,又亲自上门哀告不已。路公道:“这桩好事,不是一年半载做得来的。且去准备寒窗,再守几年孤寡。”路公从此以后,一面替女儿别寻佳婿,一面替珍生巧觅机缘,把悔亲的来历在家人面前绝不提起。一来虑人笑耻,二来恐怕女儿知道,学了人家的样子,也要不尴不尬起来,倒说:“女婿不中意,恐怕误了终身,自家要悔亲别许。”哪里知道儿女心多,倒从假话里面弄出真事故来。

  却说锦云小姐未经悔议之先,知道才郎的八字与自己相同,又闻得那副面容俊俏不过,方且自庆得人,巴不得早完亲事。

  忽然听见悔亲,不觉手忙脚乱。那些丫鬟侍妾又替她埋怨主人,说:“好好一头亲事,已结成了,又替他拆开!使女婿上门哀告,只是不许。既然不许,就该断绝了他,为什么又应承作伐,把个如花似玉的女婿送与别人?”锦云听见,痛恨不已,说:“我是他螟蛉之女,自然痛痒不关。若还是亲生自养,岂有这等不情之事!”恨了几日,不觉生起病来。俗语讲得好:

  说不出的,才是真苦。

  挠不着的,才是真痛。

  她这番心事,说又说不出,只好郁在胸中,所以结成大块,攻治不好。

  男子要离绝妇人,妇人反思念男子,这种相思,自开辟以来,不曾有人害过。看官们看到此处,也要略停慧眼,稍掬愁眉,替他存想存想。且看这番孽障,后来如何结果。

第三回 堕巧计爱女嫁媒人 凑奇缘媒人赔爱女

  却说管提举的家范原自严谨,又因路公来说亲,增了许多疑虑,就把墙垣之下、池水之中,填以瓦砾,覆以泥土,筑起一带长堤;又时常着人伴守,不容女儿独坐。从此以后,不但形骸隔绝,连一对虚空影子也分为两处,不得相亲。珍生与玉娟又不约而同做了几首别影诗,附在原稿之后。

  玉娟只晓得珍生别娶,却不知道他悔亲,深恨男儿薄幸,背了盟言,误得自己不上不下;又恨路公怀了私念,把别人的女婿攘为己有,媒人不做倒反做起岳丈来,可见说亲的话并非忠言,不过是勉强塞责,所以父亲不许。一连恨了几日,也渐渐地不茶不饭,生起病来。路小姐的相思叫做“错害”,管小姐的相思叫做“错怪”,“害”与“怪”虽然不同,其“错”一也。

  更有一种奇怪的相思,害在屠珍生身上,一半象路,一半象管,恰好在“错害”“错怪”之间。这是什么缘故?他见水中墙下筑了长堤,心上思量道:“他父亲若要如此,何不行在砌墙立柱之先?还省许多工料。为什么到了此际,忽然多起事来?毕竟是她自己的意思,知道我聘了别家,竟要断恩绝义,倒在爷娘面前讨好,假装个贞节妇人,故此叫他筑堤,以示诀绝之意,也未见得。我为她做了义夫,把说成的亲事都回绝了,依旧要想娶她,万一此念果真,我这段痴情向何处着落?闻得路小姐娇艳异常,她的年庚又与我相合,也不叫做无缘。如今年庚相合的既回了去,面貌相似的又娶不来,竟做了一事无成,两相耽误,好没来由!”只因这两条错念横在胸中,所以他的相思更比二位佳人害得诧异。想到玉娟身上,就把锦云当了仇人,说她是起祸的根由,时常在梦中咒骂;想到锦云身上,又把玉娟当了仇人,说她是误人的种子,不住在暗里唠叨。弄得父母说张不是,说李不是,只好听其自然。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