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,夜间行乐。你说普天之下哪有这两位神仙?合京师的少年,没有一个不慕,没有一个不妒。慕者慕其清福,妒者妒其奇欢。

  他做生意之法,又与别个不同:虽然为着钱财,却处处存些雅道。收贩的时节有三不买,出脱的时节有三不卖。哪三不买? 

  低货不买;假货不买;来历不明之货不买。

  他说:“这几桩生意都是雅事,若还收了低假之货,不但卖坏名头,还使人退上门来,有多少没趣。至于来历不明之货,或是盗贼劫来,或是家人窃出,贪贱收了,所趁之利不多,弄出官府口舌,不但折本,还把体面丧尽。麻绳套颈之事,岂是雅人清客所为?”所以把这“三不买”塞了忍气受辱之源。哪三不卖? 

  太贱不卖;太贵不卖;买主信不过不卖。

  “货真价实”四个字,原是开店的虚文,他竟当了实事做。

  所讲的数目,虽不是一口价,十分之内也只虚得一二分,莫说还到七分他断然不肯,就有托熟的主顾,见他说这些,就还这些,他接到手内,也称出一二分还他,以见自家的信行。或有不曾交易过的,认货不确,疑真作假,就兑足了银子,他也不肯发货,说:“将钱买疑惑,有什么要紧?不如别家去看!” 

  他立定这些规矩,始终不变。

  初开店的时节,也觉得生意寥寥,及至做到后来,三间铺面的人都挨挤不去。由平民以至仕宦,由仕宦以至官僚,没有一种人不来下顾。就是皇帝身边的宫女要买名花异香,都吩咐太监叫到萃雅楼上去。其驰名一至于此。凡有宫僚仕宦往来,都请他楼上坐了,待茶已毕,然后取货上去,待他评选。

  那些宫僚仕宦见他楼房精雅,店主是文人,都肯破格相待。

  也有叫他立谈的,也有与他对坐的,大约金、刘二人立谈得多,对坐得少;独有权汝修一个,虽是平民,却像有职分的一般,次次与贵人同坐。这是什么缘故?只因他年纪幼小,面庞生得可爱,上门买货的仕宦料想没有迂腐之人,个个有龙阳之好。见他走到面前,恨不得把膝头做了交椅,搂在怀中说话,岂忍叫他侧身而立,与自己漠不相关?所以对坐得多,立谈得少。

  彼时有严嵩相国之子严世蕃,别号东楼者,官居太史,威权赫奕,偶然坐在朝房,与同僚之人说起书画古董的事,那些同僚之人,都说萃雅楼上的货物件件都精,不但货好,卖货之人也不俗,又有几个道:“最可爱者是那小店官,生得冰清玉润,只消他坐在面前,就是名香,就是异卉,就是古董书籍了,何须看什么货!”东楼道:“莲子胡同里面少了标致龙阳,要到柜台里面去取?不信市井之中竟有这般的尤物。”讲话的道:“口说无凭,你若有兴,同去看就是了。”东楼道:“既然如此,等退朝之后,大家同去走一遭。”只因东楼口中说了这一句,那些讲话的人一来要趋奉要津,使自己说好的,他也说好,才见得气味相投;二来要在铺面上讨好,使他知道权贵上门,预先料理,若还奉承得到,这一位主顾就抵得几十个贵人,将来的生意不小,自己再去买货,不怕不让些价钱。所以都吩咐家人,预先走去知会,说:“严老爷要来看货,你可预先料理。这位仕宦不比别个,是轻慢不得的。莫说茶汤要好,就是送茶陪坐的人,也要收拾收拾,把身材面貌打扮齐整些。他若肯说个‘好’字,就是你的时运到了。难道一个严府抵不得半个朝廷?莫说趁钱,就要做官做吏也容易。”金、刘二人听到这句说话,甚是惊骇,说:“叫我准备茶汤,这是本等,为什么说到陪坐之人也叫他收拾起来?他又不是跟官的门子、献曲的小唱,不过因官府上楼没人陪话,叫他点点货物,说说价钱。谁知习以成风,竟要看覰他起来!照他方才的话,不是看货,分明是看人了。想是那些仕宦在老严面前极口形容,所以引他上门,要做‘借花献佛’之事。此老不比别个,最是敢作敢为。他若看得中意,不是‘隔靴搔痒’、‘夹被摩疼’就可以了得事的,毕竟要认真舞弄。难道我们两个家醋不吃,连野醋也不吃不成!”私自商议了一会,又把汝修唤到面前,叫他自定主意。

  汝修道:“这有何难!待我预先走了出去,等他进门,只说不在就是了。做官的人只好逢场作戏,在同僚面前逞逞高兴罢了,难道好认真做事,来追拿访缉我不成?” 

  金、刘二人道:“也说得是。”就把他藏过一边,准备茶汤伺候。不上一刻,就有三四个仕宦随着东楼进来,仆从多人,个个如狼似虎。东楼跨进大门,就一眼覰着店内,不见有个小官,只说他上楼去了。及至走到楼上,又不见面,就对众人道:“小店官在哪里?”众人道:“少不得就来。没有我辈到此尚且出来陪话,天上掉下一位福星倒避了开去之理。”东楼是个奸雄,分外有些诡智,就晓得未到之先有人走漏消息,预先打发开去了。

  对着众人道:“据小弟看来,此人今日决不出来见我。” 

  众人心上都说:“知会过的,又不是无心走到,他巴不得招揽生意,岂肯避人?”哪里知道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