节,丢这小姐不下,行装未解,又去登高而望。只见她倚栏枯坐,大有病容,两靥上的香肌竟减去了三分之一,就知道她为着自己,未免有怨望之心,所以央人去问候。问候还是小事,知道吃紧的关头全在窥见底里。这一着,初次说亲不好轻易露出,此时不讲,更待何时?故此假口于媒人,说出这种神奇不测之事,预先摄住芳魂,使她疑鬼疑神,将来转动不得。

  及至媒人转来回复,便知道这段奇功果然出在千里镜上,就一面央人作伐,一面携了这位功臣,又去登高而望。只见她倚了危栏,不住作点头之状;又有一副笔砚、一幅诗笺摆在桌上,是个做诗的光景。料想在顷刻之间就要写出来了。“待我把这位神仙索性假充到底,等她一面落稿,我一面和将出来,即刻央人送去,不怕此女见了不惊断香魂,吐翻绛舌。这头亲事就是真正神仙也争夺不去了,何况世上的凡人!”想到此处,又怕媒婆脚散,卒急寻她不着,迟了一时三刻,然后送去,虽则稀奇,还不见十分可骇。就预先叫人呼唤,使她在书房坐等。自己仍上宝塔去,去偷和新诗。起先眺望,还在第四五层,只要平平望去,看得分明就罢了。此番道:“她写来的字不过放在桌上,使云笺一幅仰面朝天,决不肯悬在壁间,使人得以窥覰,非置身天半,不能俯眺人间,窥见赤文绿字。” 

  就上了一层又上一层,直到无可再上的去处,方才立定脚跟,摆定千里眼,对着夏宜楼,把娴娴小姐仔细一看。只见五条玉笋捏着一管霜毫,正在那边誊写。其诗云:

  重门深锁觉春迟,盼得花开蝶便知。

  不使花魂沾蝶影,何来蝶梦到花枝? 

  誊写到此,不知为什么缘故,忽地张惶起来,把诗笺团做一把,塞入袖中,却象知道半空之中有人偷覰的模样。倒把这位假神仙惊个半死,说:“我在这边偷覰,她何由知道,就忽然收拾起来?”正在那边疑虑,只见一人步上危楼,葛巾野服,道貌森然,就是娴娴小姐之父;才知道她惊慌失色把诗稿藏人袖中,就是为此。起先未到面前,听见父亲的脚步,所以预先收拾,省得败露于临时。半天所立之人,相去甚远,只能见貌,不得闻声,所以错认至此,也是心虚胆怯的缘故。心上思量道:“看这光景,还是一首未了之诗,不象四句就歇的口气。我起先原要和韵,不想机缘凑巧,恰好有个人走来,打断她的诗兴。我何不代她之劳,就续成一首,把订婚的意思寓在其中。往常是夫唱妇随,如今倒翻一局,做个夫随妇唱。只说见她吃了虚惊,把诗魂隔断,所以题完送去,替她联续起来,何等自然,何等诧异!不象次韵和去,虽然可骇,还觉得出于有心。”想到此处,就手舞足蹈起来,如飞转到书房,拈起兔毫,一挥而就。其诗云:

  只因蝶欠花前债,引得花生蝶后思。

  好向东风酬夙愿,免教花蝶两参差! 

  写入花笺,就交付媒婆,叫她急急地送去,一步也不可迟缓。

  怎奈走路之人倒急,做小说者偏要故意迟迟,分做一回另说。犹如詹小姐做诗,被人隔了一隔,然后联续起来,比一口气做成的又好看多少。

第三回 赚奇缘新诗半首 圆妙谎密疏一篇

  媒婆走到夏宜楼,只见詹公与小姐二人还坐在一处讲话。

  媒婆等了一会,直待詹公下楼,没人听见的时节,方才对着小姐道:“瞿相公多多致意,说小姐方才做诗,只写得一半,被老爷闯上楼来,吃了一个虚惊。小姐是抱恙的人,未免有伤贵体,叫我再来看看,不知今日的身子比昨日略好些么?”娴娴听见,吓得毛骨悚然。心上虽然服他,口里只是不认,说:“我并不曾做诗。这几间楼上是老爷不时走动的,有何虚惊吃得!”媒婆道:“做诗不做诗,吃惊不吃惊,我都不知道。他叫这等讲,我就是这等讲。又说你后面半首不曾做得完,恐怕你才吃虚惊,又要劳神思索,特地续了半首叫我送来,但不知好与不好,还求你自家改正。”娴娴听到此处,一发惊上加惊,九分说是神仙,只有一分不信了。就叫取出来看,及至见了四句新诗,惊出一身冷汗。果然不出吉人所料,竟把绛舌一条吐出在朱唇之外,香魂半缕直飞到碧汉之间,呆了半个时辰不曾说话。直到收魂定魄之后,方才对着媒婆讲出几句奇话,道:“这等看起来,竟是个真仙无疑了!丢了仙人不嫁,还嫁谁来!只是一件:恐怕他这个身子还是偶然现出来的,未必是真形实像,不要等我许亲之后他又飞上天去,叫人没处寻他,这就使不得了。”媒婆道:“决无此事。他原说是神仙转世,不曾说竟是神仙。或者替你做了夫妻,到百年以后一同化了原身飞上天去,也未可知。”娴娴道:“既然如此,把我这半幅诗笺寄去与他,留下他的半幅,各人做个符验。叫他及早说亲,不可延时日。我这一生一世若有二心到他,叫他自做阎罗王,勾摄我的魂灵,任凭处治就是了。”媒婆得了这些言语,就转身过去回复,又多了半幅诗笺。吉人得了,比前更加跳跃,只等同偕连理。

  怎奈好事多磨,虽是“吉人”,不蒙“天相”。议亲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