堂大似厅屋,地气太泄,无怪乎不聚钱财;花竹多似桑麻,游玩者来,少不得常赔酒食。这样房子只好改做庵堂寺院,若要做内宅住家小,其实用他不着”。虞素臣一生心血费在其中,方且得意不过,竟被他嫌出屁来,心上十分不服。只因除了此人别无售主,不好与他争论。那些居间之人劝他“不必憎嫌,总是价钱不贵,就拆了重起,那些工食之费也还有在里边”。

  玉川父子二人少不得做好做歹,还一个极少的价钱,不上五分之一。虞素臣无可奈何,只得忍痛卖了。一应厅房台榭、亭阁池沼,都随契交卸;只有一座书楼,是他起造一生最得意的结构,不肯写在契上,要另设墙垣,别开门户,好待他自己栖身。玉川之子定要强他尽卖,好凑方圆。玉川背着众人努一努嘴道:“卖不卖由他,何须强得。但愿他留此一线,以作恢复之基,后面发起财来,依旧还归原主,也是一桩好事。”众人听了,都说是长者之言。哪里知道并不长者,全是轻薄之词,料他不能回赎,就留此一线也是枉然,少不得并做一家,只争迟早。所以听他吩咐,极口依从,竟把一宅分为两院,新主得其九,旧人得其一。

  原来这几间书楼,竟抵了半座宝塔,上下共有三层,每层有匾式一个,都是自己命名、高人写就的。最下一层有雕栏曲槛,竹座花蔹,是他待人接物之处,匾额上有四个字云:与人为徒。

  中间一层有净几明窗,牙签玉轴,是他读书临帖之所,匾额上有四个字云:与古为徒。

  最上一层极是空旷,除名香一炉、《黄庭》一卷之外,并无长物,是他避俗离嚣、绝人屏迹的所在,匾额上有四个字云:与天为徒。

  既把一座楼台分了三样用处,又合来总题一匾,名曰“三与楼”。未曾弃产之先,这三种名目虽取得好,还是虚设之词,不曾实在受用。只有下面一层,因他好客不过,或有远人相访,就下榻于其中,还合著“与人为徒”四个字。至于上面两层,自来不曾走到。如今园亭既去,舍了“与古为徒”的去处,就没有读书临帖之所,除了“与天为徒”的所在,就没有离嚣避俗之场,终日坐在其中,正合著命名之意。才晓得舍少务多,反不如弃名就实。俗语四句果然说得不差:良田万顷,日食一升。

  大厦千间,夜眠七尺。

  以前那些物力都是虚费了的!从此以后,把求多务广的精神,合来用在一处,就使这座楼阁分外齐整起来。

  虞素臣住在其中,不但不知卖园之苦,反觉得赘瘤既去,竟松爽了许多。但不知强邻在侧,这一座搂阁可住得牢?说在下回,自有着落。

第二回 不窝不盗忽致奇赃 连产连人愿归旧主

  玉川父子买园之后,少不得财主的心性与别个不同,定要更改一番,不必移梁换柱才与前面不同,就像一幅好山水,只消增上一草,减去一木,就不成个画意了。经他一番做造,自然失去本来,指望点铁成金,不想变金成铁。走来的人都说:“这座园亭大而无当,倒不若那座书楼紧凑得好。怪不得他取少弃多,坚执不卖,原来有寸金丈铁之分。”玉川父子听了这些说话,就不觉懊悔起来。才知道做财主的,一着也放松不得,就央了原中过去撺掇,叫他写张卖契并了过来。

  虞素臣卖园之后,永不兴工,自然没有浪费。既不欠私债,又不少官钱,哪里还肯卖产?就回复他道:“此房再去,叫我何处栖身?即使少吃无穿,也还要死守,何况支撑得去,叫他不要思量。”中人过来说了,玉川的儿子未免讥诮父亲,说他:“终日料人,如今料不着了。”玉川道:“他强过生前,也强不过死后。如今已是半老之人,又无子嗣,少不得一口气断,连妻妾家人都要归与别个,何况这几间住房!到那时节,连人带土一齐并他过来,不怕走上天去。”儿子听了,道他“虽说得是,其如大限未终,等他不得,还是早些归并的好”。

  从此以后,时时刻刻把虞素臣放在心头,不是咒他早死,就是望他速穷;到那没穿少吃的时节,自然不能死守。准想人有善愿,天不肯从,不但望他不穷,亦且咒他不死。过到后面,倒越老越健起来。衣不愁穿,饭不少吃,没有卖楼的机会。

  玉川父子懊恼不过,又想个计较出来,倒去央了原中,逼他取赎。说:“一所花园,住不得两家的宅眷,立在三与楼上,哪一间厅屋不在眼前?他看见我的家小,我不见他的妇人,这样失志的事没入肯做。”虞素臣听了这些话,知道退还是假,贪买是真,依旧照了前言斩钉截铁地回复。

  玉川父子气不过,只得把官势压他,写了一张状词,当堂告退,指望通些贿赂,买嘱了官府,替他归并过来。谁想那位县尊也曾做过贫士,被财主欺淩过的,说:“他是个穷人,如何取赎得起?分明是吞并之法。你做财主的便要为富不仁,我做官长的偏要为仁不富!”当堂辱骂一顿,扯碎状子,赶了出来。

  虞素臣有个结义的朋友,是远方人氏,拥了巨万家资,最喜轻财任侠。一日,偶来相访,见他卖去园亭,甚为叹息。又听得被人谋占